回村的路上,兩人買了一些米面和蔬菜,一罐鹽,一口鐵鍋,一把菜刀,還有案板、食籃和幾副碗筷,除此之外,蘇解還特地買了兩隻竹籃,一尺麻布,別的倒是不貴,唯獨鹽和鐵鍋菜刀花了大價錢,這些都是官府管控的物資,加上連年征戰,產量稀少,自然要價就高,加起來總共花了180多文錢,這第一天就把一多半的家資給花完了,一路上讓四兒沒少嘟囔。
等他們到達和光村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說是村子,實際上就是個難民營,村口是幾間茅草屋,還有一兩間土坯房,再往裡還有一些蓋了一半的,一對對男女聚在一起,看上去都是流民,他們往裡走了約摸一刻鍾,挑了一處空地,有一棵光禿禿的榆樹,靠近小河,還堆著一堆茅草,當兩人把一堆物什放下時,幾只動物從茅草中竄了出去,也看不清是什麽。
接著,蘇解在空地邊上堆了一堆石頭,插了一根木頭,宣布了自己的“主權”,這才回到四兒身邊,一屁股坐在茅草堆上,渾身的酸痛也瞬間向他襲來。
“夫君,今天累壞了吧,讓奴家給你揉揉肩吧!”四兒十分乖巧地湊上前,就要給蘇解揉肩,也不奇怪,大多數物什都是蘇解背回來的,這麽遠的路,他這個小身板真是要折騰散架了。
但蘇解卻一把抓住了四兒的雙手,阻止了她,並順勢一把把她扯進了懷裡,“妹子也累了一路了,還是讓為夫給你揉一下吧。”邊說,邊在她的雙肩上按揉起來,適度的力道讓四兒難以拒絕,很快就享受起來,發出一陣輕吟之聲。
“啊——夫君討厭,你按錯地方了……”
“妹子小點聲,周圍可都是人……”
月色之下,兩人很快相擁而眠了,雖然家無片瓦,但蘇解再一次感覺,自己似乎是有家了……
寒冷總是難以忍受,一如昨日一般,天還未亮,兩人就被凍醒了,冬天越來越近了,怕是再過一個月就可能飄雪,倘若不趕緊解決過冬的問題,只怕不等餓死,就要先被凍死了。
瑟瑟發抖的四兒蜷縮在蘇解懷裡,顫抖著問:“夫君,咱們今天要做什麽?是不是先把四面牆壁搭起來,晚上實在太冷了。”
蘇解拍著四兒的背說:“當然,眼看冬天就快要了,如果不趕緊把房子搭起來,恐怕咱們就要被凍死了,不過妹子也不要太著急,州衙給咱們分了地,發了錢,想來也不會任由咱們凍死路邊,夫君猜得不錯的話,這一兩天州衙可能就會派人到村裡幫我我們搭建房子。”
“夫君說的是真的?”
“傻瓜,夫君什麽時候騙過你,咱們先去清洗一下,搭建一個灶台出來,煮一些糜子粥喝,不然我家妹子要凍壞了。”蘇解摸了摸四兒的小腦袋,四兒的臉頓時害羞地發燙起來,看起來紅紅的,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羞的,但看起來格外可愛,蘇解不禁納悶起來,這丫頭一開始認識的時候挺霸道的,怎麽現在越來越呆萌了。
晚秋的河水已經非常冰涼了,隱隱有刺骨地寒冷,灑在臉上,頓時就清醒過來,蘇解抓住四兒的小手,細細地清洗起來,小手也一樣瘦瘦的,而且布滿了繭,想來這丫頭沒少吃苦頭,瘦小的四兒就蜷縮在他的懷裡,蘇解低頭去看她,一瞬間竟然有一種照顧妹妹的感覺。
妹妹啊……
刹那間,一段封存多年的記憶湧上心頭……
大雨滂沱,雷聲滾滾,年幼的他依偎在母親身邊,比他更幼小的妹妹就躲在他的懷裡。突然,大門被狠狠踹開,一群人衝了進來,見到人不由分說便砍殺,一個老仆在母親的吩咐下,帶著他和妹妹就往後門跑。
外面雨下得特別大,他們跑了很久,但追殺他們的人卻越來越近,老仆把他藏在路邊的灌木叢裡,自己帶著妹妹繼續往前跑,他看到老仆被人追上,一刀砍死,妹妹也被當著自己的面抓到馬背上,他想衝出去救妹妹,他想跟那群人拚命,但一隻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腦袋,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眼睜睜看著妹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他什麽也做不了……
“夫君,夫君……”
幾聲呼喚終於把蘇解從回憶中喚了回來,他如夢清醒,一低頭,才發現四兒正看著自己,一臉地擔憂。
“夫君,你在想什麽?奴家喊了你半天都沒有反應,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嗎?”
看著眼前的四兒,蘇解眼神中的冰冷和鋒銳倏地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柔情,“沒事,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妹妹了,我們小時候遭了盜賊,妹妹被擄走,已經很多年了,也不知是生是死,看到你的臉,突然就想起她了……”
見夫君難過,四兒側了身,抱了抱他道:“奴家相信妹妹一定會安然無恙的,等咱們攢下一些積蓄,奴家就陪夫君去打聽妹妹的消息,一定可以找到的。”
看到眼前這個懂事又乖巧的妻子,讓蘇解心頭暖暖的,自己已經很久不曾去回想過去的事情了,因為自己這幾個月來幾乎朝不保夕,隨時都在死亡邊緣徘徊,幾次差點死掉,想來也是現在稍稍安穩了一下,才又回憶起之前的遭遇了。他摸了摸四兒的頭,說了句無礙,就快速清洗了一番,淨了淨口,開始準備一天的忙碌。
現在要緊的是把灶台搭建起來,這卻不是難事,房子沒有搭起來,也不好搭建多好的灶台,就用幾塊大石頭壘了一下,放上昨天買的鐵鍋,便能去河裡打兩罐水,開始煮糜子粥了。
當熱氣騰騰的糜子粥端到眼前時,蘇解甚至有一絲想哭的衝動,自從家園被羌奴人攻陷,雙親被殺後,他就一路南下逃難,幾個月來何曾有過一個居所,如今總算可以安穩下來了。吃飯時,四兒詢問起往後如何打算,手上一共還有一百多個銅板,現在天災人禍不斷,糧價也漲得厲害,這點錢也就夠買兩鬥小麥,要是買米,怕是兩鬥都買不到,這麽一點糧食,再省著吃,也不夠過冬的,所以就一定要想想去哪裡再賺點錢來,或者弄些吃的。
四兒說,可以去砍一些柴火到城裡賣,一擔柴能賣十幾文,咱們離河近,要是能釣幾條魚,拿去集市上也可以賣點錢,總之必須做點什麽,要是等來年開春種糧食來吃,只怕要餓死的。
蘇解拍拍她的小腦袋,告訴她不用擔心,自己已經有了主意,保證不會再讓她餓肚子。
就在蘇解琢磨著做哪門子生意方便的時候,一個衣衫破爛的難民沿著河邊就竄了過來,邊跑還邊叫喊著:“大家快來啊,州衙來賑災了,每戶都能領糧,每戶都有,當家的去村口領糧了!”這陣子叫嚷馬上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不少難民也從簡易的草棚和草垛裡探出頭,三五結伴往村口跑去。
聽到這個消息,兩人也是一喜,蘇解吩咐四兒在家裡看好家當,自個兒就跟隨人群跑去了村口。
村裡是見不到老人的,這裡都是一些適婚的男女領了婚書後才有資格進來的,此時幾乎家家戶戶的男人都湧到村口,烏泱泱地一大片,看起來有六七十人,這就是六七十口子。
蘇解來得稍晚,只能隔著人群看到中間的一個年輕人,他正騎在一匹高大的馬背上,冷冷望著周邊的難民,眼神中甚至還帶著一絲厭惡,在他旁邊,隱約能看到一隊甲士圍著他,目露凶光,蘇解毫不懷疑, 如果那些難民膽敢做出任何惹他不悅的事情,那些甲士會馬上抽刀當場格殺他們。中間被人群圍得嚴實,蘇解完全看不到,只能聽到有人在不停地喊:“每戶一石麥子,兩鬥米,一罐鹽,兩斤豬肉,一條魚,木頭十根,按手印領取,一戶一次,發現重複領取者嚴懲不怠!”
聽到這個賑濟套餐,蘇解直接愣了,這未免有點豪華過頭了吧?糧食就不說了,還有魚和肉,這些東西都超過一吊錢了,韋刺史縱然再愛民如子,也不至於如此賑濟吧?隨著一個個男人歡天喜地地提著物資離開,蘇解也終於抵達了前排,在桌案上坐著一個書吏,正一一記著帳目,案兩旁堆著滿滿的物資,甚至還有一些耕具和斧子之類的工具,後面的木架子上吊著三個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都是鞭痕,聽剛才的意思似乎是重複領取物資,被揪出來的。
蘇解沒有多停留,領了物資就走了,臨走時他瞥了那騎馬的年輕人一眼,那人仍然是一臉冷峻地俯視著眾人,一個多余的表情都沒有,蘇解實在是想不通,州衙的目的何在,但他本能地覺得,一定不會是刺史老爺好心……
物資很多,一趟抱不完,當蘇解把最後那十根木頭都拖回來的時候,四兒已經在扎草捆了,這些茅草扎成一捆一捆的,可以用來當作屋頂和牆壁,暫時就算是有一間遮風擋雨的地方了,現在已經深秋,霜下過幾遍了,地裡也已經凍得硬邦邦的,拉土坯蓋房子自然是不現實,也只能先用茅草房將就渡過這個冬天,如果順利,也許等到明年開春的時候,就能賺夠蓋磚瓦房的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