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牢房就是一間帶圍欄的木屋,在山寨一角的高地上,視野還挺開闊。透過圍欄,能看到不遠處有座高大醒目的建築,匾額上書“聚義廳”三個鎏金大字。
正對聚義廳,是一條寬闊的主路,直通山寨大門,其他房屋約莫三五十間,分布在這條道路的兩旁。
白天裡,山寨十分熱鬧。雞犬四處溜達,嘍囉們忙忙碌碌,劈柴的,喂牲口的,倒尿桶的,甚至還看到幾名婦人,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曬魚乾,她們的小孩則在一旁打鬧嬉戲。
偶爾看到杜遷和宋萬帶著幾個嘍囉路過,人們才放下手中活計,低頭行禮,道一聲頭領。
時雲飛有個明顯的直觀感受:這山寨根本不像個武裝暴力組織,因為幾乎沒啥組織性和紀律性,反倒更像是個農村。
只是一直沒有看到過林衝的身影,讓時雲飛頗為遺憾。
這日傍晚,時雲飛正在打盹,聽見外面有人進來。
睜眼一看,是兩個嘍囉,提著個食盒,是來送飯的。
雖然一天只有這麽一頓飯,但講真這梁山的牢飯還不賴:一碗粟飯,也就是小米,配了幾片醃藕,還有兩小條糟魚。
甚至還有一小壺米酒。
時雲飛正要動筷,無意間抬頭看了眼送飯嘍囉,只見兩人都盯著那壺米酒,面露饞色。
顯然他們平日裡也並不能經常喝到酒。
這個時代尊卑分明,時雲飛雖然被囚,那也是知縣的兒子,和這些泥腿子出身的嘍囉自然有著天壤之別。那王倫到底是讀書人,知道這道理。
“兩位兄弟,我不喜飲酒,你們拿去吃吧。”
時雲飛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把那壺酒遞給兩個嘍囉。
二人相視一笑,馬上拔開壺塞,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來,表情那是相當的陶醉。
這山寨囚牢不像官府監牢,沒什麽規矩,兩個嘍囉喝得高興,就地坐在牢門前,和時雲飛聊起天來。
聊的多是些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之類不鹹不淡的話題,而借著酒意,幾人已頗熟悉,漸漸放下了防備。
時雲飛不經意地問起:“我聽說,山寨裡有個叫做林教頭的頭領,怎從未見過?”
一嘍囉道:“你說林教頭啊,他整日在後山操練兵丁,也住在那裡,很少到大寨裡來走動,故而你未見過。”
另一人卻道:“嗨,別提這林教頭了,一說起他我就屁股疼。”
“卻是為何?”時雲飛隨口一問。
“自打他上山起,便組織嘍囉們搞起了操練,什麽勞什子東西,淨折騰人,操得爺爺筋骨酸痛,老大不痛快!”
那人指指屁股:“上次稍微偷個懶,一棍子就打將過來,躲都躲不及,你看,這腚上還一片黑青呢!”
另一嘍囉不屑地一笑:“呵,你這廝懂啥,林教頭可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是有真能耐的,我等只需學上一二,終身受益。你辛苦些就喊疼喊累,沒出息。”
“學武藝非得跟這林教頭學嗎?我看杜、宋二位頭領武藝也不差。”
“差遠啦。依我看啊,杜、宋二人加起來,也不是林教頭的對手!”
“我不信。林教頭隻坐第四把交椅,還在杜、宋的後頭呢。再說,雙拳難敵四手,林教頭他還長了三頭六臂不成,能以一敵二?”
“我看你是不清楚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的分量。”
“我看你是不清楚山寨裡誰說了算。”
二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來,時雲飛並未插嘴,卻一直在仔細觀察,尤其是這位林衝的迷弟。
等吃完飯,天已經黑了,二人也吵夠了,收拾了碗筷,說聲告辭,起身便要走。時雲飛卻趁人不注意,偷偷藏了一個碗在懷裡。
等二人走遠一些,時雲飛拿出那碗來,朝那位林衝迷弟喊道:“何兄弟,落下碗了,煩勞回來拿一下。”
那姓何的嘍囉聽見,絲毫沒有懷疑,轉頭便來拿碗,另一人站在原地等他。
時雲飛隔著圍欄遞出碗來,那嘍囉伸手去拿,卻沒能拽得動,原來是雲飛手上使著力,故意不松手。
只聽時雲飛壓低嗓門道:“何兄弟,托你給林教頭帶個話,就說我打東京來時,聽聞了林夫人的消息。”
那嘍囉眼神裡露出一絲慌張,顯然是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危險性。
時雲飛急忙又道一句:“拜托了兄弟。”那人便劈手奪了碗,頭也不回地走了。
時雲飛是在賭。
他分析過,想要脫困,必須得借外力,王倫領導下的梁山就是個草台班子,全是漏洞,而林衝就是其中最大的漏洞,也是最好的外力。
一來,林衝和王倫不是一條心。在原著裡,王倫後來正是被林衝所殺。
二來,林衝品格端正,是個正人君子,值得交往。
三來,時雲飛熟讀水滸,林衝最關心的消息,也就是林夫人現在的情況,書中有所交代。以林夫人的消息和安危為籌碼,必然能換得林衝的幫助。
只是身處囚牢之中,一直沒有機會接觸到林衝。
而根據剛才這二人的對話,他看出這姓何的嘍囉人挺機靈,而且還是個林衝的迷弟。
這可是難能可貴的機會,絕對值得賭一把。
最壞的結果,就是這嘍囉把消息告給王倫。
然而這只是林衝的家事,並不能證明什麽。他王倫再瘋批,還能因為這點事把他吃了不成?
是夜。
時雲飛靠在囚牢深處,微閉著雙眼,靜靜地等待著。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林衝來了。
林衝是一個人來的。
他身材高大,腰杆挺拔,戴一頂范陽氈笠,穿一件皂色麻布衫,生得豹頭環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看就是練家子。
只見林衝掏出一些銅錢來,遞到守牢的嘍囉手上,那嘍囉歡喜地接了錢,便識趣地走開,任由林衝一個人走到牢前來。
林衝腳步很快,顯然心情很是急切,但又不時地回頭張望著,顯得十分小心謹慎。
上山幾個月來,他備受王倫提防,所以才不得不這樣事事小心。
來到牢門口,二人四目相對,林衝朝著時雲飛深深一揖,接著便急切地問道:“時兄弟,小人正是林衝,拙婦現在東京如何?”
時雲飛忐忑了一夜,此刻看到林衝果真前來,自然也很激動,醞釀半天情緒,才開口道:
“林教頭,林娘子危在旦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