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天黑,楊志等人終於陸續站了起來。
楊志身體素質好,第一個能行動,謝都管也已經可以說話,只是腿腳仍然酸軟,暫時沒法站起身來。
只聽楊志與謝都管開始吵架,互相埋怨。二人越吵越凶,那兩個虞侯和一眾軍健,卻都毫不猶豫地站在謝都管一邊,把楊志一個人晾在一邊。
此次押送生辰綱,楊志是第一責任人,而謝都管又是梁中書自家人,所以大家都很清楚,要如何站隊才能保證受到最小的牽連。
楊志吵了幾句,發現情勢不對,便不再言語。丟下眾人,轉身獨自離開,一個人沿著大路向北而行,直奔鄆城縣方向而去。
時雲飛看到這一幕,也算是放下心來。
他記得在原著中,楊志醒來之後,萬念俱灰,甚至有過尋死的念頭,之後他流落江湖,與魯智深相遇,二人在二龍山落草。後來三山聚義,才加入到梁山陣營。
但在這個時空,楊志顯然根本沒有任何猶豫,便計劃先回鄆城去找時雲飛。
畢竟在他看來,好兄弟一定可以幫到他。
等楊志走後,謝都管等人也陸續站了起來,朝著濟州府方向去了。
時雲飛猜測,他們應該是去告官。按照原著,謝都管多半會把責任全都推卸到楊志身上,甚至誣告楊志勾結強人,因為這樣才能最大程度撇清自己的責任。
時雲飛沒有理會謝都管,而是和周紅英一路悄悄跟著楊志,回到鄆城縣。
只見楊志先去集市上買了個鬥笠,遮住面容,然後偷偷來到縣衙。
他沒有馬上叫門子通報姓名,而是在附近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裡來回踱步,似乎是猶豫著什麽。
其實,楊志現在腦子一團亂麻,他知道自己已犯下大罪,害怕連累時雲飛,所以才在這裡猶豫,打算等夜裡沒人的時候再進去。
正猶豫間,楊志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走來,不是時雲飛又是何人?
於是激動萬分,急忙上前兩步,掀下鬥笠道:“賢弟,是我。”
時雲飛倒也沒有刻意假裝很驚訝,隻拍了拍楊志的背,說道:“走,先跟我回縣衙再說。”
楊志心緒紛亂,也沒有太在意時雲飛不尋常的反應,跟著時雲飛來到縣衙,先叫人端來一大碗水,咕咚咚喝了個乾淨。
稍稍平靜下來之後,楊志便把這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向時雲飛全都說了。
“如今,愚兄辜負了恩相,沒臉再回大名府,所謂大好前途,也都毀之一旦。想這天下之大,竟已無路可去,愚兄萬念俱灰……
“我知道,朝廷很快就會通緝我,所以我不會在這裡久待,只希望賢弟能給愚兄尋個安身的去處……”
聽完這番話,時雲飛卻道:“先不說這些了,楊兄且隨我來。”
楊志跟著時雲飛穿廊過院,來到一間不起眼的暗房,時雲飛開了鎖,點了燈進去,楊志跟在後面。
屋內地上有塊布,下面似乎遮著東西。時雲飛抬手把那布一掀,露出裡面的東西來。
眼前一片金光璀璨,琳琅滿目全是金珠寶玉,而其中很多東西,楊志都非常眼熟。
他驚得張大了嘴巴,呆在原地,仿佛靈魂出竅。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
“賢弟!這……這……這難道是那生辰綱嗎??”
時雲飛道:“楊兄不必懷疑。黃泥崗上那夥人,劫走的不過是些石頭廢鐵,真正的生辰綱,正在這裡。”
楊志隻覺得腦袋都要爆炸了,都不知該作何表情,結結巴巴道:“你……這,這究竟是為何?”
“是我趁爾等醉酒,偷天換日,趁夜將那生辰綱掉包了。”
聽到這話,楊志又驚又怒,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只聽時雲飛長歎一口氣道:“我取這生辰綱,說來話長。當初在大名府街頭,見你與那謝都管強買強賣,欺壓良民百姓,我心有怒氣,才動了這念頭。
“楊兄,我知道你做夢都想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梁世傑也的確待你不薄,但他卻是個貪贓枉法,欺凌百姓的狗官,他這十萬貫生辰綱裡面有多少百姓的血和淚,你比我清楚。
“楊兄,你也是條英雄好漢,但跟在梁世傑身邊,卻只能當一條助紂為虐的惡犬,讓天下英雄所瞧不起。我想問問你,當初你在大名府街頭欺凌小販的時候,難道心中就沒有半點不忍嗎?”
楊志低下了頭,沒有回答。顯然,他也知道自己當時是在作惡。
但是,他也有很多苦衷,也很不服氣,開口辯解道:
“可是……可是這天下不就是這樣嗎?強者肆意妄為,弱者任人魚肉。我楊志不過一凡夫俗子,又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自身尚且難保,哪顧得了這許多?”
時雲飛歎了口氣道:“這大宋天下糜爛至此,就是因為上至皇帝宰相,下至販夫走卒,大都是你這樣的想法。人們都隻為追逐眼前一些蠅頭小利,什麽善惡是非,什麽公平道義,卻全都拋棄一邊。
“昔日,你先祖楊老令公就是因為宋將潘仁美自私自利,見死不救,才陷入遼兵重圍,最終被俘,絕食三日而死。倘若他老人家泉下有靈,知道有你這等不肖子孫在毀其名節,他會作何感想?”
楊志再次從時雲飛口中聽到先祖楊業的故事,頓時如同五雷轟頂,不敢言語。
若有選擇,誰又願意給人當狗,四處咬人?
誰不想堂堂正正,當一個正直的善良的好人?
是這世道不給人活路啊。
楊志很痛苦,很糾結。被時雲飛一通深刻PUA之後,他甚至都開始懷疑人生了。
時雲飛說的問題,他年輕時候也想過,怎奈他是個武夫,腦袋確實不很靈光,所以一直也沒有太想明白。
他痛苦地道:“那我楊志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不墮了先祖之威名?”
見時機已經成熟,時雲飛終於圖窮匕見,說出了他的目的:
“楊兄可聽說過梁山?”
楊志呆呆道:“曾經去過,還與那林教頭打了一場。那梁山頭領王倫也曾邀我上山入夥,被灑家拒絕了。如今我丟了生辰綱,本想去梁山投奔林教頭,但一想,好馬不吃回頭草,若再去梁山,那王倫必冷嘲熱諷於我,我不想受他鳥氣,所以才來尋你。”
“你可知梁山現在何人當家?”
“不是那王倫麽?”
時雲飛有心收楊志上山,便將當初林衝幫自己逃離山寨,又如何火並王倫,以及自己在東京殺高衙內,救林娘子,後來也到山上坐了交椅,甚至當了梁山幕後話事人的事, 全都跟楊志說了。
時雲飛說的每一個字,都幾乎驚掉了楊志的下巴。他整個人都呆若木雞,消化著這海量的信息。
“不瞞楊兄,我取這生辰綱不義之財,也非為己私利,而是想把這筆錢用於山寨,投資各項產業,圖謀發展壯大。”
“你……你要起事造反不成?”
“造反?呵,怎麽可能。我只是想讓山上這些兄弟們有條活路罷了。他們都是像你一樣被逼上絕路的人,若有辦法,誰又甘心做賊?
“我想投資產業,圖謀發展,其實只是為了把山寨過去打家劫舍的模式拋棄掉,另尋一條生存之路,又怎麽可能去造反?但至於將來結局如何,誰又能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楊兄。”
時雲飛站起身來,拍了拍楊志的肩膀道:“我說的已經夠多了,想必你也明白了我的想法。現在,我給你兩條路,你自己任選一條吧。”
“第一條路,你拿走生辰綱,去東京交差,我絕不阻攔,我也相信你絕不會出賣我。但從此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我恩斷義絕,再無交情。”
“第二條路,你與我同上梁山,用這些錢作為啟動資金,發展產業,積蓄錢糧,按照我們自己的想法,在梁山這一小方天地,打造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小世界,一個不被貪官汙吏所侵蝕的世外桃源!”
楊志突然哭了。
他嚎啕大哭,幾乎傷心欲絕。
他這一哭,時雲飛也知道,楊志終於還是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