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楊登歡吃完了碗裡的餛飩,灰衣以為他要離開,從牆角處探出頭來,楊登歡仿佛意猶未盡,大聲說道:“再來一碗!多放蝦皮紫菜,多放辣椒香菜,多來幾個餛飩。”
攤主聽了嘿嘿笑道:“這位爺真會開玩笑,我乾脆給您盛兩碗得了。”說著話,手腳麻利地又盛好了一碗端了過來。
楊登歡也哈哈大笑,似乎對自己的幽默感頗為得意,抄起筷子又開始吃餛飩。
第二碗剛吃了幾個,楊登歡遠遠望見從珠市口大街北邊走過來一個中年人。
中年人大約四十歲左右,頭上戴了一定禮服呢禮帽,好像十分怕冷的模樣,帽簷壓得很低,脖子上圍得花格子棉麻圍巾又向上拉起很高,僅僅露出的眼睛架了一副琺琅眼鏡,將面部幾乎全部遮住。
中年人身上穿著一襲藍色夾棉長袍大褂,直拖到腳面,腳下是一雙厚實的褐色棉布長靴,楊登歡清楚的看到中年人胳膊肢處夾著一本《蜀山劍俠傳》。
中年人雖然看不到面部神情,但是他左顧右盼的姿勢,看上去十分警覺,東張西望的幾眼之後,中年人這才邁步進了望海茶樓。
這個人應該就是和自己接頭的人,楊登歡眼睛余光掃向腕上手表,差五分鍾七點。
如果中年人在七點見不到自己,按照約定,五分鍾之後就會離開,第二天的這個時候,再次來同一個地方接頭。
中年人身後沒有尾巴,那個跟蹤自己的灰衣人更是連注意都沒有注意他,看起來灰衣人的目標只是自己,而不是這一次接頭行動。
楊登歡碗裡餛飩吃完的時候,中年人夾著《蜀山劍俠傳》從望海茶樓中走出來,這一次並沒有四下觀看,而是低著頭朝著來路離開。
中年人離開之後,楊登歡這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站起身來,隨手在桌子上扔了一枚銅角子,朝著南邊走去。
珠市口大街素有“北雅南俗”之說,順著大街向南走不了幾步,就是四海馳名的天橋,各路雜耍無所不有,茶樓戲棚不斷傳出絲竹管弦之聲,比起北邊大戲院,這裡的價格要便宜不少,兩毛錢就能聽一出大戲。
由於天橋多是撂地表演,所以被珠市口大街北邊的藝人頗為不屑,但凡有點本事的都不願意到“道南”來演出。
能夠到天橋來閑逛,多是窮苦百姓,其中以苦力和洋車夫或者搬運工居多,這些靠力氣吃飯的人,勞累一整天,到了晚間,花幾個小錢看看熱鬧,也算是一天中最為快樂的時光。
雖然已經過了七點,天色已然全黑,但是天橋仍有不少藝人挑燈表演,圍觀的百姓也有不少,時時從人群中傳來陣陣喝彩聲。
楊登歡在人群中往來穿梭,好像對什麽都感興趣,這邊看看給二分,那邊瞧瞧給三分,就算是不給錢,也願意喊兩聲好。
後面那個灰衣人,不離不棄地跟著楊登歡,之間距離不過五六米,唯恐人多把楊登歡給跟丟了。
瞧這小子這架勢,應該是個生手,楊登歡心裡想到,他腳步故意放得很慢,時不時地還要大聲吆喝兩句,吸引灰衣人的注意,恐怕他跟不上自己。
楊登歡當然不是想著怎麽把“尾巴”給甩了,
而是要把他自然的引到僻靜處好好地審上一審。 按照灰衣人跟蹤技巧,楊登歡已然確定,此人絕對不會是曹有光派出來特務處的特務。
這就讓楊登歡越發地奇怪,如果不是曹有光的人,那麽這個灰衣人是誰?他跟著自己究竟意欲何為?
更得問清楚不行!楊登歡打定主意,在一家戲館門口停了下來,仔細看著懸掛的水牌子。
“天橋馬連良梁益鳴主演《失空斬》……”楊登歡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念出水牌子上的字。
“看戲裡邊請,有文戲有武戲,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熱鬧非凡,兩毛一位,兩毛一位!”門口一位幫閑,手裡舉著一大摞戲票,賣力地吆喝,朝裡面讓著顧客。
“兩毛一位,還真是不貴,要是馬老板在瑞豐樓演出,至少一塊大洋。”楊登歡說著搖了搖頭,仿佛失望地說道:“不過今兒可惜了,實在是沒空。”
楊登歡說話之際,側著身子,眼睛余光望向灰衣人,這廝正躲在觀看耍叉的人堆裡盯著自己。
楊登歡笑嘻嘻地離開戲棚,轉了幾個彎,拐進百順胡同。
百順胡同是另一種出名, 不寬的街道上,站滿了花枝招展有技術的女人,不時揮動手中灑著劣質香水的各色手帕,招攬生意。
“大爺,好久不見,今天甭找翠喜了,來捧捧我的場嘛!”
“這位爺,別看了,再看就花眼,挑千家不如做一家,咱們可是水旱兩路老把式……”
“停車做愛楓林晚,小妹紅於二月花……”
陣陣親切地招徠,時時散發出來的脂粉香味,讓人如墜夢中。
楊登歡頗感興趣,眼睛嘰裡咕嚕亂轉,好像是在挑選商品,但是又好像一個都沒有看中,從百順胡同直走過去,東繞西折,拐進陝西巷。
陝西巷比起百順胡同,風格要華貴許多,路邊的房屋看上去也整齊不少,大多是歇山式風格,家家幾乎都是大紅院門,門口雖沒有女人,但是門頭上高高懸掛的紅燈籠,顯示著裡面正在營業。
楊登歡眼睛都好像不夠使了,左右貪婪地東張西望,拐進了一條更加偏僻的胡同。
灰衣人跟了楊登歡一路,看到他拐進窄胡同,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他對天橋附近的大街小巷頗為熟悉,他知道這條胡同裡面,大多是兼職的暗門子。
原來這孫子好這一口,都把我腿給溜細了。灰衣人毫無防備跟著拐進小胡同。
剛拐進胡同,一隻沙缽大的拳頭迎面而來,灰衣人眼前一黑,身子直挺挺地朝後倒去,登時人事不知。
小樣,就這點本事還跟蹤呢!姥姥!楊登歡看著直挺挺倒在地上的灰衣人,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