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濤以為高展要過問“張頭目”和“張二毛”的事。
一路上便在琢磨如何應對,既能替太守蔡得亮遮掩,又能給高展一個交代。
進門之後,見房間裡只有高展和他的貼身護衛韓豐,便往地上一跪:
“通判相公在上,小人無能,尚未查清張頭目……”
話未說完,高展早已將他拉起來,笑著說道:
“兄長不必多禮。我今日將你請來不為公事,隻為敘舊。
“鄆城一別,兄長一向可好,可曾受了委屈嗎?”
高展雖身居高位,其態度卻如此之親切、笑容如此之真誠、語氣如此之隨和、“兄長”二字如此之暖心、“委屈”之問又是如此之關懷備至。
何濤鼻子一酸,喉頭哽咽,險些落淚。
這一年多來,他受到的委屈太多了——梁山剿匪不成,雖保住性命,卻丟了雙耳。
備受屈辱不說,還被同僚當做笑柄。
戰場歸來,大病一場。
捱到勉強康復,卻被蔡得亮追究剿匪失利之責,奪了觀察使的職位,降為觀察副使。
比起那些飽食終日的同僚來,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到頭來丟了雙耳、紋面刺字。
明明是個公門中人,卻混得如同大逆不道的囚犯一般。
這濟州上下,何曾有人公開替他說過一句公道話?
沒想到,第一次送來暖心慰問的卻是多日不曾謀面的高展。
何濤掩飾道:“小人不委屈,多謝相公關懷。”
“那就好,那就好啊”,高展笑道:
“我在鄆城就聽說了兄長在梁山的遭遇。
“兄長為濟州安寧流血流汗,想來蔡太守不曾虧待兄長吧,你現在身居何職?”
聞聽此言,何濤委屈之中填充了對蔡得亮的憤恨,呵呵苦笑道:
“不怕相公笑話,小人現任濟州觀察副使,被蔡太守降級使用。”
高展皺眉道:“你破案有功、抓賊盡力,流血流汗。
“即便不升不賞,萬無降職奪權的道理。
“太守如此用人,誰還為朝廷效力?”
何濤擺手道:“下官看透了,比起命喪梁山水泊的團練使黃安,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
高展皺眉不語,許久,說道:
“兄長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等我站穩腳跟,早晚升賞兄長。
“蔡太守若是不同意,我便將你要到我的軍政司,如何?”
何濤心中又是一暖,急忙跪地磕頭。
高展將他拉起來說道:“今日不說不快之事,來來來,先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認識。”
高展衝韓豐示意,韓豐出了門。
不大會兒叫進來一群好漢,正是青面獸楊志、打虎武松、鐵棒欒廷玉、一丈青扈三娘,以及趙能、趙得。
高展一一介紹給何濤認識,並對眾人說道:
“何觀察是我兄長,他為人正直,忠義雙全。
“從今以後,你們如何對我,就要如何對他!”
眾人都來與何濤一一施禮問好,都口稱“大哥”,尊敬有加。
何濤做夢也想不到,在濟州府受夠冷落的他,卻在這裡受到家人般的禮遇。
不禁委屈上湧,眼眶一熱,落下淚來。
他決定不再為蔡得亮遮掩,便對高展說道:
“相公如此恩遇,小人慚愧!小人有三件事情要向相公稟報,事關太守蔡得亮……”
高展問道:“兄長要報何事?”
何濤說道:“小人要報的第一件事,那張頭目並非看守城門的京城門郎,而是蔡得亮的親隨護衛。
“本意是設卡刁難,要相公兩三個時辰進不得濟州城,敲打相公。”
高展譏笑道:“我看出來了,若非如此,也不會將計就計,暗示欒教頭將他一棒打死!”
武松笑著插話道:“妙就妙在,咱家相公打死了太守的護衛,他也只能乾吃啞巴虧!”
何濤笑道:“正是如此!棒殺張頭目令蔡得亮措手不及。
“此事原本只有少數幾人知道,現如今濟州的大小官員都已知曉。
“大家對蔡得亮頗為不齒,對相公您卻另眼相看,這一局是相公贏了。”
高展搖頭:“同僚相鬥,只有雙輸,沒有勝家,我倒寧願此事不曾發生。
“不提了,兄長要告訴我的這第二件事情是什麽?”
何濤說道:“第二件事,那張二毛並不姓張,也不是張頭目的兄弟。
“他本名李二毛,也是府衙裡的公差。
“蔡得亮故意安排他前哭喪鬧事,不奢求能追責相公,卻想要通過鬧喪責罰欒教頭。
“美其名曰‘打奴欺主’,最終目的還是要打壓相公。
“事發那日深夜,濟州掌印文書范敬找到小人家裡,授意小人想個理由將此事糊弄過去,不得追責李二毛。正好反向印證一切都是太守安排。”
“無恥之尤!”高展罵道。
他並不知道李二毛的真實身份,也不知背後竟有如此的安排。
當時抓了李二毛,只是為了迅速平息事件,免得落入尷尬難堪之中。
沒想到歪打正著,破了蔡得亮的局。
蔡得亮啊蔡得亮,你他娘真不是個東西!
我來濟州,礙你何事?
雖然我早晚架空你,但你只要聽我的話,我保你安然無恙。
就算梁山攻打濟州,你也可安枕無憂。
如此倒好,我不找你麻煩,你卻屢屢算計,要逼我出手收拾你嗎?
不光高展生氣, 楊志、武松、扈三娘、趙能、趙得等人怒不可遏。
楊志怒道:“蔡得亮欺人太甚,相公乾脆上書朝廷,參他一本。”
高展擺手:“不可!我任通判,他是太守,上任數日便水火相見,傳揚出去是個笑話。
“再說了,此事早晚傳到蔡太守的耳朵裡,何兄必然暴露,於他不利!”
又對何濤說道:“兄長,此事到此為止,我絕不讓你為難。
“你隨便出個文書遮掩過去就是了。我不再追究此事,你也好在太守面前交差。”
何濤連連道謝:“多謝相公照應小人。我還有這第三件事要提醒相公,相公尤其要提防。”
高展道:“兄長請講。”
何濤道:“小人有個朋友在前任兵馬都監湯來手下任職,時常與小人在一起喝酒。
“據他言講,蔡得亮與湯來一個鼻子眼出氣兒,他們勾搭連環、沆瀣一氣,貪墨、私分了許多軍餉,蔡得亮巴不得湯來永遠留任濟州。
“你來濟州,取湯來而代之,等同於斷了蔡得亮的財路,蔡得亮懷恨在心。
“我還聽他說,湯來雖然卸任,蔡得亮卻讓他暫時留在濟州。
“小人擔心,他二人居心不良!”
高展問道:“莫不是要算計我?”
何濤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蔡得亮向來不是良善之輩,但有時機,必然拿捏相公。”
高展笑道:“此話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兄長在外不可妄說!”
何濤連連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