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一個坊間,拐到另一個坊間,盡量讓軌跡不規則一點。
但那跟蹤的幾個人,明顯是有備而來。
甩掉一個,立馬會有其他的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重新補上。
更糟糕的是,他們彼此間的位置靠得越來越近,似是打算收網。
在拐進一條昏暗的小巷之後,十三娘突然停下了腳步。
從安家出來的時候,她要了一把劍。
她指了指手上的劍,示意郭定邊先走。
三尺長劍在手,她十三娘不懼天地,不敬鬼神。
可是郭定邊似乎有了新的主意。
他注意到,在巷子中一個低矮的鋪子前,掛著一盞不大的燈籠。
作為一名黑白通吃的牙人,郭定邊自然是知道這盞燈是幹嘛的。
那是一間賭坊。
雖說唐朝文化開放,不過依然明令禁賭。
最多也就允許私人聚會期間玩玩,但如果開設賭場聚眾賭博被逮住的話,要按盜竊罪論處。
突出一個“小賭怡情,大賭傷身”。
沙州城在吐蕃統治期間,也基本遵循了這一原則。
不過這並不能阻止賭徒們一決高下的心。
黑賭坊仍然存在,同時還兼顧著錢幣兌換的職能。
郭定邊左右看了看,便帶著十三娘摸到了大門口。
“篤,篤,篤篤”
他敲了四下門,兩緩兩急,左右各一下,下面兩下。
賭坊的門開了一條縫,裡面露出半張臉。
“幹什麽的?”
半張臉上的那隻眼珠上下打量了下門外的郭定邊和十三娘,不帶感情地問道。
“趙公元帥坐下童,貔貅亦可換轉性。”
郭定邊低聲說道。
這是賭場的切口。
門被打開了。
半張臉的另半張臉露了出來,將郭定邊和十三娘迎了進來。
和外面相比,裡面可是熱鬧非凡。
左手邊有三桌在玩葉子戲的,相對比較文明一點,稟燭掌燈,各自思索猜測著對方手裡的牌,頗有些後世德州撲克的感覺。
右手邊靠裡面那張長桌子上,可就狂野奔放了許多。
他們在賭色子。
一群人圍在桌子邊周圍,莊家搖著色盅,其他人吆五喝六地壓大小。
每個人面前,堆放著各自的賭資,滿滿一桌。
郭定邊的目光落在了其中幾個漢子的身上。
這些人有個共同點,今天手氣不太好,面前的賭資已經見了底。
“這把我先欠著!繼續來!”一個漢子拍了下桌子,目光熾熱地盯著色盅。
誰知那搖色子的瘦猴懶洋洋地看著他:
“何老六,我們這規矩是不能欠帳,你又不是不知道。”
“沒錢?沒錢就下去,給別人騰下位置。”
名叫“何老六”的漢子也急了眼。
他脫下身上的袍子和頭上的帽子,一把拍在桌子上:
“這個算我的錢!”
誰知那搖色子的更是不屑一顧:
“誰要你那破衣服和破帽子?我們這不收這些破玩意兒。”
何老六最終還是被轟下了桌子。
他站在人後面,戀戀不舍地盯著桌子,心中幻想著自己翻盤的畫面。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老六一扭頭。
發現是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要錢麽?”郭定邊問道。
何老六一聽到錢,頓時兩眼放光。
“要,要。”他慌忙說道。
郭定邊從袍子裡掏出十來個銅板,準備放進何老六手裡。
何老六雙手捧著,感動的都快要哭了。
這豈止是雪中送炭!這簡直是活菩薩啊!
然而郭定邊的手突然停住了。
“給你錢可以,不過你身上衣服和帽子得給我。”他提出了要求。
照理說,何老六這身衣服和皮帽子,倒是不止十來個銅板。
但一分錢壓死英雄漢。
對於一個賭棍。
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有人願意給錢,別說是身上衣服,腦袋上的帽子,就算是親閨女也能賣給你。
何老六二話沒說便脫下了衣服和帽子,塞到郭定邊懷裡,自己拿了錢便重新殺了回去。
隨後,郭定邊又用同樣的辦法,搞了一身衣服。
他和十三娘,披上了衣服,戴上了帽子。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了起來。
門口昏昏欲睡的“半張臉”猛地抬起了頭。
好像不對。
“去後門看看。”他吩咐手下。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嘭”的一聲。
後門被人一腳踢開了。
原本看著後門的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場子裡的賭客們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但當他們看見從後門跑進來的陌生人時,立馬明白了怎麽回事。
“抓賭的來啦!跑啊!”
不知誰嚎了一嗓子。
賭場裡頓時天下大亂。
賭棍們開始四散而逃,湧向前門後門。
何老六第一反應便是一把將桌子上的錢摟進懷裡。
但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一個。
於是,混戰便開始了。
桌子,椅子,凳子,葉子戲的牌子滿屋子亂飛。
進來的人也有點不知所措。
他們原先想解釋,他們真的不是來抓賭的。
治安歸張都督管,跟他們毛關系都沒有。
不過現在沒人聽他們的。
“誰也不許跑!都給我站住!”一個追蹤者實在忍不住了,一刀砍翻了一個撞向他的倒霉蛋。
這一下,非但沒起到震懾作用,反而讓賭棍們更加驚慌失措。
更有脾氣爆裂的,同樣拔出刀和追蹤者們物理上打成了一片。
不就是刀麽,在河西混跡的,誰隨身不帶把刀?
場面一發而不可收拾。
等到地上躺了五六具屍體後,賭場裡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
追蹤者們面面相覷。
“頭兒,我們現在該怎麽辦?”一位跟蹤者問自己的長官。
“還能怎麽辦?回去向索參軍匯報情況唄。”
索參軍並沒有走多遠,而是全程跟著。
他在巷子口聽了手下的匯報。
索參軍忍住了一巴掌將眼前這個人掀翻在地的衝動。
“我讓你們去跟蹤那兩個人,誰讓你們去黑賭場砍人?”
沒人敢回答他。
索參軍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散了吧,唉。”
索參軍說完,便扭頭帶著人準備離開。
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被藏在對面街道拐口的郭定邊看了個正著。
郭定邊看著索參軍的臉,突然想起來:
這人不就是代表論魯扎來雇傭殺手的那個中年文士?
當初遮住臉又怎麽樣?
心中無碼。
郭定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