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既然光複,恢復唐製,那原有的官僚系統是用不了了,得重新聘用官吏。
張議譚、張議潮、安景旻和閻英達,以及各大豪族的幾個頭頭,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方才整了一整套東西出來。
郭定邊中午在龍興寺蹭了一碗素面,然後躺在千佛殿側殿的長凳上眯了一會兒。
等他睜眼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大胡子蹲在他的面前,眨巴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這個人他認識。
先前在甘泉水軍工坊,就是這個大胡子替他負責督工兵器。
“閻三!”
郭定邊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
閻三不知從哪變出一個水袋,左右看了看,然後遞到了郭定邊的手裡。
郭定邊打開塞子。
一股葡萄酒的香味溢了出來。
這不是一般的葡萄酒。
芳香濃鬱,和西州葡萄酒相似,但細聞又不同。
在沙州城中,只有康家酒坊產這種葡萄酒。
“你從哪搞來的?”
郭定邊塞上塞子,瞥了一眼閻三。
“我去康老六那邊討的,嘿嘿,花了些小錢。”
閻三用手摩挲著自己的腮幫子說道。
不過郭定邊知道,康家酒坊的酒可不便宜,而且經常買不到。
這“小錢”,未必小。
“你帶著酒進龍興寺,要是被和尚們知道了,豈不是要直接將你叉出去?”
郭定邊將裝著葡萄酒的水袋還給了閻三。
閻三接了水袋,站在原地,手摩挲著水袋起了毛的邊緣,神情有些尷尬。
郭定邊不喝他的酒,這是他沒想到的。
“有什麽事情直接說吧。”
郭定邊雙手撐在膝蓋上。
“我等會兒還要去府衙開會。”
閻三一聽,湊了上來:
“我正是為了這事兒來的。“
“我聽說沙州城要增設很多部司,比如有水司、軍資庫司、營田司、羊司、草場司......”
郭定邊揮手打斷了閻三的貫口:
“那你知道的信息比我多啊,你想說啥?”
“作坊司管事兒的,咱不敢想,但下面具體做事情的小吏不還是缺著麽,郭校尉你不妨幫我多美言幾句?”
“你看,從起事開始,我邊跟在您手下乾,也請教過您不少打鐵記的技藝,好歹也算是您的門生,您看......”
郭定邊差點沒憋住。
自己什麽時候突然多了一個徒弟?
這閻三書沒讀過一本,卻不知從哪學得這玩意兒來。
他撣了撣褲子上的灰:
“那你得找閻使君去啊,你是他族裡人,不得照顧照顧你?”
閻三一著急,“那不是夠不著麽”剛要脫口而出。
但好在他反應快,隻說了前兩個字,然後將後面幾個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轉而拍起了郭定邊的馬屁:
“都知道郭校尉您是張使君眼前的紅人,一句話頂別人十句,所以還請您多費心。”
“行,我知道了。”
郭定邊站起了身,不置可否,向著殿門之外走去。
半個時辰之後,郭定邊騎著馬出現在了府衙門口。
一個軍士一溜小跑從府衙裡面跑了出來。
他從郭定邊手中接過韁繩,將馬牽走了。
“郭君!”
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郭定邊扭過頭,發現是高進達。
兩人也沒做太多的交流,便肩並著肩,邁步進了府衙。
府衙中有人接引,帶著他們穿過院子,來到了一處廳堂。
廳堂中人不少,都站著。
有些人郭定邊認識,有些人他不認識。
不過這個地方,郭定邊再熟悉不過了。
前節兒尚守思,便是被他,十三娘,還有李道玄在這裡給宰了。
對了,李道玄呢?
正當郭定邊腦子中浮現出郭道長的百變身影時。
一個腦袋出現在了郭定邊的旁邊。
“讓讓,麻煩讓讓。”
李道玄的身體後於他的腦袋從兩個人中間擠了過來。
“郭兄,我想死你了。”
郭定邊一身雞皮疙瘩。
“通知你升官了沒?”
李道玄一邊伸著脖子向前,一邊問。
郭定邊搖搖頭。
他其實不太在乎這事兒。
校尉的官銜不大,但目前基本夠用。
更關鍵的是,他手裡捏著兩百多軍隊,其中一百多踏白騎兵,裝備精良,且只聽張議潮的命令。
而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張使君目前為止都沒給過他下達過什麽明確的命令。
最多也就是大方向,具體作戰方案從不過問。
既是如此,升不升官又有什麽所謂呢。
人到了差不多的時候,會議便開始了。
這次會議與其說是議事,倒不如說是公示。
幾個起義軍的高層早已將官職定好了。
張議潮自領沙州節度使,統領全局,主持軍務;
張議譚、閻英達、安景旻領沙州副節度使,協助理事;
另外,閻英達暫兼都部落使作為過渡,在正式恢復縣、鄉製之前,統領所有部落。
兵馬使、指揮使、防禦使空缺。
張淮深領行軍司馬, 主兵修甲,協理軍務。
閻開山血戰守城有功,領軍使,暫領守軍。
其余的,如長史、掌書記、判官、孔目、都頭等文武官職,除了讓出很小一部分給具有統戰價值的當地粟特、吐蕃、吐谷渾等以外,其他基本都被張、索、李等沙州豪族瓜分。
可以看的出,這是一個多方妥協和均衡的結果。
至少從表面上看,眾人都非常滿意。
不患寡,而患不均。
李道玄也領了官。
倒不是因為他姓李,而是因為作坊司實在是需要一個專業的人去管。
正好李道玄又在沙州守城戰一弩射死了吐蕃的部落監史,得了個頭彩。
便被任命為了作坊官。
在場的人一個個都歡天喜地地領了自己的告身。
只有兩個人沒有領到告身。
一個是郭定邊,一個是高進達。
郭定邊倒是沒什麽,高進達的臉上則難掩失望。
很多人嘴上沒說什麽,心裡卻是暗喜。
一時得寵有什麽用?最後不還是得看背景嘛。
這兩人都不是沙州氏族出身,被忽略也是難免的。
投胎又何嘗不是一種技術活兒呢?
“大家沒什麽異議的話,就各自忙去吧。”
張議潮下達了散會的命令。
沙州城初定,事情非常多,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
郭定邊和高進達剛轉過身,準備和眾人一同離開。
張議潮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了起來:
“定邊!進達!你們倆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