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越縮越小的包圍圈,一名將頭對扎尤西說道。
“投降?你認為那幫沙州的蠻子會放過我們嗎?”
扎尤西聲音有些顫抖。
前幾天在城樓上,他是親眼看著郭定邊是怎麽一刀一刀將俘虜給活剮了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郭定邊大發慈悲,自己手下這些士兵還有一線生機。
可自己斷沒有可活的道理。
城牆上那三個被長矛刺穿的踏白士兵,可是自己下命令讓掛上去的。
“我們找機會突圍,和伊州城支援的部隊匯合在一起,未必不能守住伊州城!”
被圍困的扎尤西想著辦法做困獸之鬥。
可作為圍困方的郭定邊倒是一點也不著急。
吐蕃經營星星峽已久,囤積糧草甚多,足夠補充豆盧軍的消耗。
從俘虜的口中,他得知扎尤西已經向伊州請援。
伊州尚不知道星星峽已經淪陷的消息,斷不至於棄這幾百人於不顧。
星星峽丟了,困守伊州,是絕沒有可能守住的。
郭定邊知道這個道理,伊州的守將也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於是,郭定邊讓王景翼帶著部眾圍住扎尤西,圍而不攻。
另一邊讓仆固俊在伊州和星星峽之間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將伊州來的援軍一網打盡。
可時間又過去了兩三天,情況卻有些不對起來。
仆固俊並沒有等到從伊州方向來的吐蕃部隊。
“奇怪,這都過去一個多星期了,伊州來的援軍,爬也該爬到了啊。”
在星星峽的營地裡,王景翼撓著頭髮,用手指在地圖上丈量著距離。
“伊州的這幫人該不會退回去了吧?”
“應該不會,除非他們打算在城中被活活圍死。”
從伊州到瓜州,道路暢通,路上無人擾襲。
郭定邊根本不擔心糧草和軍械的問題。
他猜測可能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變故。
“讓仆固俊他們先回來吧。”
“扎尤西怎麽樣了?”
郭定邊突然想起了在泉水被困著的吐蕃守將。
“斷糧幾天了,每天嘗試著衝幾次,都被摁回去了。”
王景翼回道。
“不過他們每次突圍的力度越來越弱了,看樣子損耗很大。”
“但也不排除他們蓄力拚死一搏的打算。”
“沒事,再餓個幾天也死不了。”
郭定邊想了一下。
“這樣,你今天下午留個口子吧,剩下的交給楊不平和仆固亮就行了。”
......
泉水附近,扎尤西的臨時營地中。
烈日當空,炙烤著大地。
“我不想再喝水了!”一名大胡子吐蕃士兵癱坐在地上,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
“再喝點,喝了就不餓了。”
他身邊另一個滿臉周圍的,看起來年紀更大一點的士兵,拿著水袋在泉口又接了一袋子水,遞到大胡子面前。
“先是沒水,後是沒糧,這仗打個鬼啊!”
大胡子將手中長矛丟到一邊,抱怨道。
老卒見他聲音不小,急忙走上前來,擺手讓他閉嘴。
可還是晚了。
一名將頭已經從背後走到了大胡子身後。
“擾亂軍心!當斬!”
將頭拔出所佩藏刀,正準備對著士兵的脖子砍下去。
可就在這時,一陣風刮起,一陣異香從遠處飄了過來。
是羊肉香。
將頭握著手的刀頓時軟了,開始深吸起風中的香味來。
其他的士兵,也在乾著同樣的事。
聞著了,就相當於吃著了。
可是他們的胃卻不聽腦子的。
更餓了。
將頭爬上石頭堆,向著香味的傳來的方向眺望過去,看見的一幕讓他著實忍不了。
豆盧軍的士兵竟然用石頭架起了篝火,在石頭後面的陰涼處烤羊肉串!
旁邊的弓手和弩兵嚴陣以待,一邊擼著串,一邊將弓箭對準了自己的方向。
更有一個扎著頭巾的漢族士兵,衝著他挑釁似的招了招手。
將頭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水袋,又看了看遠方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食,頓時火冒三丈!
他分開眾人,衝到了扎尤西的面前。
十將使正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馬邊上,借著馬的影子躲著曬。
之前踏白軍的消耗,加上這兩天突圍的損失,軍中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他抬起頭,發現將頭站在他的面前,身後跟著一堆士兵。
這幫人的眼睛都冒著綠光,盯著他。
不對,是盯著他身後的那匹馬。
扎尤西心中暗道不妙。
這幾天,為數不多的馬匹,都已經被宰殺乾淨以充饑。
可他的這匹並沒有。
他的這匹馬要是被宰了,萬一真有能突圍的時候,他騎什麽呢?
“請十將使宰了馬,給大夥兒果腹!”將頭直言。
扎尤西慢慢站了起來。
他知道。
這個時候,如果說一句“你們想幹什麽?”,亦或者“你們要造反?”
那這些兵肯定會宰了他。
不但他的馬會進這幫人的肚子,他自己的肉,也不好說。
“伊州來的援軍,應該就在距離這裡十來裡的地方。”
“西州的軍鎮,也會派兵來援。”
扎尤西一字一句地說道。
“如果能回到伊州,各位將是守衛伊州,拖延敵方進攻的功臣。”
“各位堅持了這麽久,倘若現在放棄,屆時大軍到達,論功行賞之時,各位豈不是功虧一簣?”
十將使言之大義。
不過士兵們現在眼睛裡面都是他的馬。
肚子都填不飽,誰聽你講屁話?
眾士兵又逼近了幾步。
扎尤西見狀,果斷拔出了刀,對著自己愛馬砍去:
“我們殺了這匹馬,吃飽了之後,我帶你們和那幫沙洲蠻子拚命!”
眾士兵一擁而上,瓜分馬肉。
正當眾兵士生起了火,分食馬肉的時候。
一個哨兵快步前來:
“啟稟十將使,敵人的包圍圈出了一個口子,對面有一支隊伍換防的時候出現了差錯。
扎尤西一聽頓時大喜。
當然,他大喜之余,他也在心疼他的馬。
“眾將聽令!隨我突圍。”
扎尤西高聲喊道。
半個時辰之後, 一眾餓殍在他的帶領下,從一個山隘口衝了出去。
但還沒等他們喘口氣,他們便發現上當了。
前幾天那個讓他們恐懼的夢魘,又來了。
獨眼楊不平帶著踏白軍,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
他們像狼驅趕羊群一樣,在這支餓的半死的隊伍周圍遊蕩,並時不時向他們灑出一波箭雨。
若是有人掉隊了,便會被騎兵趕上前,輕易斬殺。
等他們到達一片怪石嶙峋的乾涸河谷中時,扎尤西身後已經只剩下五六個人了。
前面高高聳起的河坡上,他隱約看見了一面旗子,在風中飄著。
這個旗子他很熟悉。
是伊州觀察使的軍旗。
扎尤西和身後士兵們狂喜。
有救了!
他們用盡僅剩的力氣,衝向了那面旗子。
隨著旗子越來越近,扎尤西看清楚了那旗子的樣子。
確是那面他熟悉的軍旗。
不過,已經殘破不堪。
扎尤西心中一凜。
他掙扎著攀上河坡,走向了那面旗幟。
正當他準備去取那面旗幟的時候,忽聽得身後傳來士兵沙啞而又虛弱的聲音:
“十,十將使,你,你看。”
扎尤西轉過頭,發現士兵們一個個並排站在河坡上,呆呆地看著下面。
扎尤西趕緊走了上去,向下看去。
他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下面的河谷中,都是他朝思暮想的伊州守軍。
只不過。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