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塔列朗親王達成一致之後,艾格隆頓時心懷大暢。
塔列朗親王不愧是久經沉浮的老練外交家,他摸透了奧地利此刻外強中乾的虛弱狀態、也摸透了梅特涅“畏威而不懷德”的本性。
他的計劃,就是讓法國躲在幕後,暗自援助對奧地利心懷不滿的各處勢力,然後以此來要挾梅特涅,讓內外交困的梅特涅不得不兩權相害取其輕,轉而向法國求助。
這並不是空想,而是有現實實踐基礎的。
1814年維也納和會上,為了製衡越來越強的沙皇,梅特涅就已經暗中勾結波旁法國代表塔列朗親王和英國代表卡斯爾雷子爵,組建反俄同盟,甚至在必要時不惜以武力來對抗沙皇。
可惜拿破侖突然從厄爾巴島上返回法國,又玩了一把大的,所以他的計劃被迫中斷,沙皇得到了更多的好處,幾乎獨吞了整個波蘭,以泰山壓頂之勢威壓著奧地利的東歐領土,著實讓老皇帝,梅特涅如坐針氈。
而法國情況則不一樣了,雖然法國和哈布斯堡家族打生打死幾百年,但經過維也納和會的一通操作之後,法國和奧地利之間已經被一系列“緩衝國”所隔離,他們沒有任何實際上的領土矛盾,甚至很難發生直接衝突——除非法國皇帝硬是要帶著某個緩衝國和奧地利打一仗,就像1859年的拿破侖三世那樣。
普魯士想要爭奪德意志的領導權,俄羅斯想要鯨吞巴爾乾和君士坦丁堡,就連一個小小的撒丁都在覬覦著它的倫巴底和威尼斯,可謂是芒刺在背。
在這種現實環境下,法國就成為了列強當中和奧地利最沒有利害衝突的大國,英國人雖然同樣也和它沒有利害衝突,但英國人一向是對歐洲大陸保持孤立政策,根本就沒有興趣去幫助奧地利。
所以,只要面對著四面八方越來越巨大的壓力,那麽奧地利在兜兜轉轉之後,最後還是只能重新撿起梅特涅在1814年就想到的策略,借法國之力來為自己續命。
他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外孫,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女婿,所以奧地利本身對他也不會有多少敵意,只要雙方互相展示出友好態度,那麽很輕易就能夠走近——更何況,特蕾莎和卡爾大公一家也可以作為兩國之間關系的重要潤滑劑。
塔列朗親王思慮周詳,早已經把利害關系想清楚了,而艾格隆對這個計劃也十分讚同,這不光是因為他認可塔列朗的外交思路,更還隱藏著一個隱秘的“私人計劃”。
之前,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利用蘇菲的孿生妹妹瑪麗亞公主,來一個“李代桃僵”,把蘇菲暫時從奧地利宮廷當中置換出來。
而想要實現這個計劃,他就必須得到奧地利方面某個重要人士的配合。
這個重要人士,必須有足夠的權威,而且在奧地利宮廷當中擁有著行動自由。
這個人不可能是他的嶽父卡爾大公——大公雖然有這個條件,但他如果得知這個計劃,一定會怒不可遏甚至想要親手斃了這個無恥的女婿;所以想來想去,也只有找梅特涅了。
他從小就在梅特涅身邊長大,他和塔列朗一樣了解這個老滑頭,他知道,這個人心裡沒有什麽道德原則,考慮一切問題都只是從利益出發。
而對這樣的人來說,只要價碼合適,就沒有任何事情是乾不出來的——當年他不就是主動提議讓哈布斯堡公主嫁給拿破侖皇帝嗎?
只要他想盡辦法“拿捏”住梅特涅,然後雙方進行一番交易,那麽他的計劃就有可能實現。
代價是什麽?也許是幫助梅特涅保證權位,也許是維護奧地利的領土完整和經濟利益,反正這本來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橫豎不虧。
當然,這個計劃過於天馬行空、驚世駭俗,所以艾格隆把它深深地埋在了心裡,沒有跟塔列朗親王說一個字。
如果塔列朗親王知道的話,他並不會嘲笑艾格隆的膽大包天,但是他肯定會嘲笑艾格隆感情用事,耗費國家的資源去做“無用”的事情。他絕不可能理解,艾格隆居然會為了舊情,去冒這樣的風險。
可是艾格隆就是想要這麽做。
雖然他現在已經成為了皇帝,雖然他努力盡一切手段鞏固自己的權力,控制整個國家,但是他終究不是一個完全拋棄人類情感、隻從利害得失考慮問題的機器。
他想念蘇菲,更加對蘇菲為自己做出的犧牲感到愧疚,所以在得知蘇菲還在堅持兩個人的舊情,還想要見他之後,他也就放棄了權衡利弊的糾結,下定決心,要辦成這件驚世駭俗卻又絕對不能見光的計劃。
如果現在的他一無所有,他可能會對蘇菲置之不理,但現在他明明已經有實力去搭救她了,他無法說服自己繼續袖手旁觀,看著她在幽禁當中漸漸枯萎。
說到底,奧地利又損失了什麽呢?艾格隆和瑪麗亞已經來往過不少次了,他能夠斷言,瑪麗亞絕對可以完美扮演自己的孿生姐姐,一般人絕對區分不了。事情辦成之後,只要她深居簡出不到處招搖,只要少數幾個知情人對此三緘其口,那就完全可以無事發生。
在這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視,甚至沒有照片的年代,只要做好相應的準備,替換掉一個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現在,他的計劃已經在不動聲色當中實施了,塔列朗親王肯定也不會想到,他殫精竭慮下大棋,不光是在為法蘭西的利益而奮鬥,更是在為一樁見不得光的私情鋪路。
在接見完了自己的首相和內閣大臣們之後,艾格隆換下了帝王那耀眼而又累贅的袍服,穿上了便裝,戴上高筒禮帽,打扮得猶如像是一位富家公子一樣,而後,他在自己衛隊長安德烈達武的幫助下,悄悄地溜出了杜伊勒裡王宮,然後融入到了巴黎繁忙熱鬧的街道當中。
當然,這並不是漫無目的的微服私訪,他正是要去見另外一個隱藏身份偷偷留居巴黎的人。
沒錯,這個人自然就是他計劃的關鍵人物、巴伐利亞的瑪麗亞公主了。
她之前通過隱藏身份,化名跟著姐姐奧古斯塔公主一起來到了巴黎,然後就以普通人的身份流連在此,享受著巴黎各式各樣的時髦娛樂當中。
而艾格隆為了拉她入夥,也使盡渾身解數來討好她,每次他來到巴黎,都會私下裡找她見面,然後兩個人一起以平民的身份在各處遊玩。
他們一起去賭場玩各種賭博遊戲,一起乘坐馬車在巴黎人常去的布洛涅森林兜風和野餐,一起乘坐遊船穿越塞納河,一起參加廣場上的慶典,一起去跑馬場觀看賽馬,一起在咖啡館欣賞藝術家的表演……可以說,巴黎人最津津樂道的娛樂,他們都偷偷地體驗了個遍,而且都對這種無拘無束的娛樂,感到樂在其中。
畢竟,艾格隆姑且不論,瑪麗亞也是在嚴肅刻板的巴伐利亞宮廷當中長大,從小又接受了嚴格的教育,再加上又沒有足夠的權勢去肆意妄為,所以平日的生活憋悶得難受,自然難以抗拒這種新鮮的體驗。
而兩個人在這種私下裡的交往當中,感情也在不斷升溫,一如過去艾格隆和蘇菲那樣。
當然,這也是艾格隆刻意為之的結果,畢竟在這方面他有著巨大的“先天優勢”,當初他和蘇菲如此親密,早已經將蘇菲的性格和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如今面對蘇菲的孿生妹妹,自然也是得心應手。
他希望用這種感情攻勢,讓瑪麗亞漸漸地失去抵觸心理,最終說服瑪麗亞同意他的計劃。
溜出王宮沒多久,艾格隆就在事先約好的咖啡館當中碰到了瑪麗亞。
因為時值早春,所以瑪麗亞穿著厚厚的灰色呢絨裙子,也沒有佩戴什麽珠寶首飾,但即使如此低調的打扮,也難掩她容姿煥發的麗色。
看到艾格隆之後,她的眼睛裡閃過了喜色,然後亦步亦趨地走到了艾格隆的身旁坐了下來。
“下午好,瑪麗亞小姐。”艾格隆主動向她問好。“您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光彩照人。”
“您也和往常一樣俊俏,尊敬的弗朗茨先生——”瑪麗亞笑眯眯地回答。
這就是她和蘇菲略微不同的地方了,蘇菲性格傲慢,所以對喜歡的人推心置腹對不喜歡的人冷漠無禮,幾乎不屑於掩飾自己的情緒;而瑪麗亞則為人陰損尖刻,哪怕在笑起來的時候,那微微眯起來的眼睛也像是略帶譏誚和嘲諷。
當然,相處久了以後,艾格隆也漸漸地可以把握她真實的情緒了,所以他可以斷定,此刻的她心情確實很好。
“能夠和您坐在一起,總是很令人心情愉快。”艾格隆揮了揮手,然後讓遠處等候的侍應生送上了熱氣騰騰的咖啡。“最近您還好嗎?”
“我挺好的,但事實上,我現在有件事要請您幫忙呢~”瑪麗亞笑著回答。
“需要我幫什麽忙?您盡管說吧——”艾格隆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缺錢了,需要您慷慨解囊——”瑪麗亞悠然回答,並沒有看出有什麽緊張感。“我本來就沒有多少積蓄,而且來巴黎時又比較倉促,帶不了多少錢,現在我差不多要一貧如洗了,如果您不幫忙給點支援的話,恐怕我就只能夠灰溜溜地跑回我的祖國咯……”
“原來是這樣啊……”艾格隆略作沉吟。
說實話他也不意外。
他已經見過了瑪麗亞傲慢又奢靡的作風,在賭場的時候隨手輸了幾千法郎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想而知她平日裡的生活自然也是花錢如流水。
當時他就在心裡嘀咕過,作為巴伐利亞國王同父異母的妹妹,瑪麗亞肯定得不到王兄多少重視,她私人的錢袋子恐怕應付不了多久這樣的開銷,沒想到這麽快就成為了現實。
也許,這也是她故意的吧,她就是想要用這種方式,完整地體驗自己喜愛的奢靡生活。
現在錢花光了,她說想要離開,但艾格隆可不能讓她就這麽走了。
“您何必說得如此見外呢?以我們的關系,您想要錢的話,只需要跟我隨便說一聲就行了——”
艾格隆略作沉吟就做好了決定。
當然,答應“給錢”是一回事,怎麽給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雖然現在貴為皇帝,他有著巨額財產和數之不盡的珠寶、藝術珍品收藏,但是宮廷的支出都有帳目明細,特蕾莎又是親自管理宮廷帳目的,一筆巨款如果不明不白地從宮廷帳目上流失了,她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並且會試圖搞清楚這筆錢花到哪兒去了。
他也不能隨便挪用政府公款,畢竟他自己就把“宮廷和政府之間的帳目徹底分離, uukanshu 絕不多花人民的錢”作為自己的政績來宣揚的,所以他隨便花政府的公款,那豈不是自己打臉?
但是,這也難不住他。
為了酬功、順便為了實現他的金融政策,他之前冊封了好幾位銀行家成為貴族,投桃報李,當他需要秘密花錢的時候,自然也就可以從他們那裡隨便支用,不會有任何公開帳目,也不會有任何輿論消息,甚至那些人會巴不得捧出巨款來供他使用。
他隨手拿起咖啡館的便簽,然後用一支筆在上面草草地寫下了幾行字。
“德·博旺男爵先生,我現在需要您的幫助。當這位女士持有這張便條來見您的時候,請您為她開設一個銀行戶頭,她需要一筆現款周轉,維持自己的開支,請您給予方便,謝謝。”
在簡短的話之後,他順便簽了一個簡單的化名。
他不擔心博旺認不出來,因為之前在國外的時候,他和他的秘密支持者博旺,就已經通信過好幾次,而且都是用化名作為落款。
看到筆跡和化名之後,博旺肯定不會吝嗇打開自己的金庫,瑪麗亞又可以肆意揮霍了。
簽過名字之後,艾格隆隨手將便簽遞給了瑪麗亞,然後微笑地看著她,“希望您能夠收下我這份禮物。”
瑪麗亞拿過這張看似不起眼、卻又價值萬金的紙條收入到了自己的衣袖裡面,接著,她笑眯眯地看著艾格隆。
“謝謝您……我親愛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話,您可以叫一聲我的心肝嗎?”艾格隆猶豫了一下,然後滿懷期待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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