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鷹的榮耀 一百八十三，托付

  “她叫珂麗絲忒爾，很可愛……”

  聽到了這一句話之後，毫無防備的特蕾莎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門口。

  片刻之後她想要再追問，但是蘇菲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直接打開了門然後走了出去。

  當門被關上的時候，特蕾莎怔怔地看著門口，一言不發。

  雖然蘇菲沒有明確說出是什麽意思，但是已經知道了這麽多內幕的特蕾莎，當然猜得出來她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有任何僥幸的余地，一切最可怕的猜想都已經被證實了——殿下和蘇菲之前的私情縱欲，誕生了這個名叫珂麗絲忒爾的孩子。

  盡管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實際觸碰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讓她心痛不已。

  “我倒是不介意成為詩人，只是我在這裡找不到任何詩意。”特蕾莎搖了搖頭。

  不過，計劃在最後卻出現了一個意外，在女兒的堅持下，護衛隊的隊長被換成了福雷斯蒂上尉。

  但是，到了這一步，也已經沒有什麽別的路可走了，既然她選擇了這一切，她就必須去面對最艱難的告別。

  “是，殿下，我會保護好她的。”上尉立刻答應了下來。

  看到特蕾莎的表現之後，卡爾大公也明白了一切，他一手扶額，努力克服住了腦中的暈眩。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要去哪兒了吧?”接著他問。

  “我要去一個名叫基督山島的小島，殿下暫時在那兒藏身。”既然已經到了現在，特蕾莎也沒有必要保密了，所以對父親據實以答。

  臨行前，為了防止遺漏，細心的她還列了一張清單，仔細核對。

  除了這些金錢財寶之外，還有一些箱子，裝滿了特蕾莎舍不得放棄的個人物品以及紀念品。

  雖然嘴上對女兒表示以後對她概不負責，但是卡爾大公當然也極度關心女兒這次旅途的安危，畢竟雖然現在算是個太平年頭，但是一個女子帶著這麽大的家當到處亂跑，實在是過於危險的行動。

  他又嘟噥著咒罵了幾句，但是最終還是恢復了平靜。

  接著，他又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好了，媽媽，我們走吧。”特蕾莎嫣然一笑。

  “殿下……?”福雷斯蒂上尉又是驚愕，又是感動。“我……我不能……”

  盡管已經再三精簡，但是在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特蕾莎還是擁有了如此多的物品，作為自己接下來命運的籌碼。

  “等她見到了那個小子之後，你也留下吧。”卡爾大公突然說。“這個國家現在可能沒有你的前途了，你換個地方沒準還能再找到出路，這對你也是好事。”

  亨利埃塔聽得莫名其妙，最後忍不住失笑。

  “我們聊得還好，媽媽。”特蕾莎回答，“我只是有些感傷罷了。”

  “我也願上帝保佑您，我最最親愛的父親。”特蕾莎也擁抱住了自己的父親。

  “有能力的人去別國效力稀松平常，又有什麽不能的?克萊塞維茨還當過俄國將軍呢。”卡爾大公搖了搖頭，“你找個能夠容得下你的地方，沒人能責備你什麽——不過，我希望你記得，你終究是個奧地利人。”

  接著，她一揮手，關上了車廂的門。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揮手當中被拋下。

  “媽媽，你們一定要保重。”她顫聲說，“我沒有資格再哀求你們原諒我的不孝，但是我會想辦法彌補的，無論我能做到什麽，我一定會彌補這一切，我跟您保證。”

  上尉之前極力在大公面前說好話，試圖撮合這樁聯姻。

  在這個陰鬱的早晨當中，特蕾莎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裙子，平靜地吃完了早餐之後，來到了莊園的書房當中，向自己的父母親告別。

  客人們來來去去，它永遠無需在意誰曾經駐足期間。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目光越發陰鬱了。

  在短暫又傷感的告別之後，卡爾大公走出了房間，然後來到了樓下的空地裡。

  “哼，說是要跑出去建立一番功業，結果卻是躲藏在小島裡面苟延殘喘嗎?”卡爾大公冷笑著反問。

  想想殿下當時的處境，在孤獨又痛苦的時期，碰到一個如此富有個人魅力的女子，他又怎麽可能不被迷住呢?

  她會後悔嗎?特蕾莎相信她絕對不會後悔。

  況且，雖然劍術了得，但是他終究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並不會帶來本國的利益損失——要說“資敵”，現在還有誰比自己資敵得更加厲害嗎?

  “您放心吧，爸爸。”特蕾莎半是傷感半是倔強地回答，“無論我接下來是何等命運，我都不會後悔，更不會為了重新求得您的庇護而搖尾乞憐。我是您的女兒，我知道應該怎麽樣去面對自己的人生，更知道怎樣讓自己保持住尊嚴。”

  已經發生的一切，就讓它們埋藏到時間的封印當中吧。

——

  接下來的幾天當中，特蕾莎有條不紊地完成了自己最後的準備工作。

  他來到幾輛馬車旁邊，等候在這裡的人們紛紛立正向他致敬，而他的腳步，則停留在了福雷斯蒂上尉的面前。

  “你還能揮動劍嗎?”沉默了片刻後，卡爾大公問。

  她繼續抱著特蕾莎，然後淚水漣漣地說了下去，“我不管發生了什麽，特蕾莎……你永遠都是我女兒……我隻盼著你一切順利，最好盡快回來見我。從小到大你就在我的身邊，我真不知道沒有你在身邊，我該怎麽生活，上帝啊……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等折磨?”

  她眼前是一派金碧輝煌的場面，枝形吊燈在大廳當中灑落璀璨的燈火，照亮了一個個翩翩起舞但又面目模糊的人們，雖然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製服和宮裙，談吐優雅，但是卻沒有一個讓她有興趣駐留片刻視線。

  在夜幕當中，燈火輝煌的它仍舊顯得如此端莊秀美，但是卻又如此冰冷孤寂。

  一想到這裡，卡爾大公又禁不住心裡窩火。

  只是到了現在，他連生氣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沒有和父親說自己昨晚的具體經歷，畢竟蘇菲的話牽涉到了一樁醜聞——這對帝國來說是絕對不能公示於人的機密，對她來說也是難以啟齒的禁忌。

  她居然真的做下了這種事！特蕾莎倒吸了一口冷氣。

  經過了這一晚之後，她再也沒有沒有什麽留戀了。

  很快，她就將帶著幾輛馬車組成車隊，浩浩蕩蕩地開始出國旅行。

  在登上馬車之前，特蕾莎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恢弘的宮廷。

  萬事俱備，所有的一切也已經準備停當。

  這是何等的投入，又是何等的任性妄為！

  她有什麽利益上的企圖嗎?

  “珂麗絲忒爾……確實是個好聽的名字。”沉默了片刻後，特蕾莎喃喃自語。

  “還能，殿下。”上尉連忙昂首挺胸地回答，“雖然我可能再也無法恢復到當時的水準了，但是我想普通人還是奈何不了我的。”

  “媽媽，對不起……”看到母親如此淚流不止，特蕾莎也被感染地掉下了眼淚，“我永遠愛您！”

  正因為如此，上尉對大公自然是滿懷愧疚。

  你倒是說得輕巧，花的是我的錢，都是我的錢！老父親在心裡又怒罵。

  她的母親也正等在那裡，滿懷憂慮又滿腹痛心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跳慢慢平複了下來，然後繼續說了下去，“好，我們奈何不了你，只能任你胡來，但是你也應該知道，凡事都是有限度的。你耗盡了我的耐心，也把我的心折磨得千瘡百孔，所以我不準備再原諒你了！你接下來不要再指望我什麽了，不管你是好是歹，我都已經無能無力也不再想要去管。如果命運讓你一路順遂，那我恭喜你走運但也不想從你這裡沾光，如果命運讓你不幸，讓你失去一切，那時候也是你咎由自取！如果真是最糟糕的情況，那我不許你哭著在我面前懺悔自己選錯了路，那只會讓我瞧不起你，因為我已經早就勸過你了！”

  卡爾大公原本承諾給她的嫁妝，在父母親的幫助之下，已經大部分都已經轉換成了現金和債券，被收藏在了幾個箱子當中，而一批被母親贈予的珠寶，也同樣被收藏在其中。

  大廳當中依舊是珠光寶氣，眾人在其中翩翩起舞，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是特蕾莎卻沒有心情再逗留關注了，她走到了自己母親的身邊。

  就這樣，在無人注意的間隙當中，母女兩人離開了大廳，在侍從的引領下回到了廣場，然後回到了廣場。

  “我會記住的……殿下，無論發生了什麽，我絕對不會向祖國揮劍。”上尉滿懷感動地回答。

  他並沒有阻止的想法，畢竟他也知道，這位上尉被軍隊除名，現在的境況不好，能找個地方再就業也算是條出路——再說了，特蕾莎身邊有個保護人，他也放心一些。

  雖然她的心裡早已經有了準備，但是當真正要開口告別的時候，一切卻都還是如此艱難。

  我的詩不在這裡譜寫，這裡也容不下我，我慶幸自己能夠不被融入其中，而是能夠在另外一個地方譜寫我的篇章……

  “罷了，罷了，我還能說什麽呢?”他再度發出了歎息，然後走到了女兒的面前，輕輕地在她額頭、胸口和兩肋劃了個十字。“願上帝保佑你吧——雖然我認為你配不上祂的保佑。”

  “兩方面都有些感傷。”特蕾莎低下了頭來，“一方面為了她過去的罪孽，一方面為了她現在的遭遇。我都不知道是該討厭她還是該憐憫她了，也許兩方面都有吧……但是不管怎麽樣，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皇座之下可憐又平庸的符號。”

  而她的父親，則皺著眉頭，握緊了拳頭，氣惱地等著女兒。

  “特蕾莎，你確實讓我無能為力，你把你的父親拋到了一邊，利用我們對你的愛任性妄為……你傷透了我們的心，我們被你傷得沒有辦法，只能滿足你的心願，但是萬幸，這是最後一次了——”因為激憤和痛苦，他的語氣有些顫抖，但是他仍舊強行維持著自己的尊嚴，嚴肅地對女兒說，“沒錯，我是對不起你，我被鬼迷了心竅，把你帶去美泉宮見了那個混帳小子，我犯下了大錯！可是不管怎麽樣，我也是在試圖彌補你吧?！我百般告誡你，試圖為你挽回局面，然而你自己卻任性地拒絕了所有幫助，好……我管不住你，所以，接下來隨你的便吧，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我的女兒，怎麽樣了?”她關切地看著特蕾莎，“看上去你們談得不太愉快?”

  如果換成自己，也絕對不會後悔的。一個驕傲的人怎麽可能為了自己的決定和選擇而感到後悔呢?寧可大笑著直面命運的裁決。

  看著母女兩個相擁哭泣的樣子，卡爾大公的心也軟了，他只能長歎一口氣，默默地看著窗外那些馬車。

  母女兩個就這樣相擁著哭泣，淚水在她們的臉龐交匯，最終滴落到了地板上，作為親情的見證留下了痕跡。

  “別走了好嗎?現在停下還來得及啊！你平常的腦子一直都那麽聰明，怎麽在這件事上就這麽傻呢?為什麽不仔細權衡一下……”

  “嗯，走吧。”亨利埃塔點了點頭，“我也不想多呆了。”

  天哪，我又有什麽資格嘲笑蘇菲任性呢?我也是同樣的任性啊……甚至她所做的要更加惡劣，因為蘇菲傷害的是那些她本就討厭的人，而自己則是在傷害自己的父母。

  “連她都在發瘋，你們都幹了些什麽！那混帳小子怎麽就把你們迷得如此七葷八素，是不是他偷偷跟煉金術士學會了什麽邪術?別讓我再碰見他，不然我恐怕真的控制不住我的手，非要拔出佩劍了結了他不可！”

  接著，她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然後自己站了起來，走出了房間。

  “感傷?感傷什麽?”亨利埃塔有些疑惑。

  終於，到了離去的時候了。

  “好，幫我保護好特蕾莎，不容許有絲毫閃失。”卡爾大公冷冷地說，“雖然你不再是軍人，但是我希望你能以軍人的名譽答應我。”

  她當然非常嫉恨，但是卻又有點欽佩對方的氣魄和個人魅力。

  卡爾大公不知道女兒具體在打什麽主意，不過很明顯，她是想要為那小子招募他曾經的老師。

  在歐洲各國的宮廷當中，貴婦人與他人有染屢見不鮮，旁人也見怪不怪，但是感情熾烈到這種地步，居然生下了情人的孩子，這還是相當罕見的。

  也許是這股氣憤，他的目光變得越發嚴厲起來，而首當其衝的福雷斯蒂上尉，更加局促不安。

  是的，這裡的一切都是那樣平庸至極，甚至都無法讓她產生絲毫的眷戀。

  又哭了一會兒之後，特蕾莎才艱難地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

  “你過好你的生活，就是對我最大的彌補了。”亨利埃塔回答，“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可以來跟母親求助，不要一個人默默背負。”

  所以，她是不求任何回報，溫柔地陪伴在殿下身邊，然後轟轟烈烈地與自己心愛的少年人，最後鬧到了如此結局。

  剛才她跟蘇菲道賀問好，結果卻受到了冷遇，被蘇菲冷嘲熱諷了一通，心裡現在還窩了一肚子火，這下自然也是希望快點離開。

  特蕾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畢竟身為公主，哪怕選擇自我流放，所擁有的一切還是普通人所望塵莫及的吧。

  “你見到蘇菲之後，她有沒有說那件事?”他最後問。

  “夠了，你們到這個時候還要吵架嗎……?！”亨利埃塔大聲阻斷了父女之間的對話，“難道你們還嫌我傷心不夠，非要再來踩我幾下才開心嗎?都已經這個時候了還賭氣做什麽?難道以後真的就要當陌路人，讓我永遠失去女兒嗎?”

  “殿下當然是想要創下豐功偉績， 只是總得花點時間積蓄力量不是嗎?”特蕾莎反問，“而我也將為殿下的事業添上自己這份助力。您放心吧，我們會想辦法去闖下大業的。”

  所以，為了確保安全，他為她精心挑選了一批護送人員，都是多年在他身邊跟隨的親信——而且這些人的家人都在奧地利境內，不怕他們臨時出什麽問題。

  “爸爸，媽媽……”特蕾莎躊躇了片刻之後，小聲開口了。

  雖然命運好像似乎最終讓他的意圖實現了，但是這絕對不是他們之前能想到、更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方式。

  絕對沒有，當時殿下幾乎一無所有，空頂著萊希施泰特公爵的頭銜，在宮廷當中毫無地位，根本無法給她帶來任何利益。

  我真是個壞蛋。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別哭了，亨利埃塔。”一直沉默著的卡爾大公發話了，冷言製止了自己的妻子。“別在你女兒面前失魂落魄，徒然讓她瞧不起你。”

  “特蕾莎，你也要成為詩人了嗎?”

  “我走了，請你們以後保重身體，我一定會盡快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