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嘴上是這麽說,但是艾格隆知道,她強烈地渴盼自己答應。
奈佩格伯爵如果死去,這一對兒女勢必將失去可靠的保護人,路易莎雖然也是一個小邦國的統治者,但是勢單力孤,也不可能再給兩個兒女再謀得更好的出路了。
原本夫婦兩個人就在為這件事頭疼,為此他們想起了一直冷落在一邊的艾格隆,還想方設法地為他尋求聯姻,以便讓他有機會出人頭地在他們的盤算當中,若是艾格隆日後成為帝國的國家棟梁,那麽這對兒女自然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不用再擔心出路問題了。
而現在,情況雖然已經大變,但是終究殊途同歸艾格隆放棄了在奧地利帝國境內發展的機會,轉而尋求複辟他的法蘭西帝國,伯爵和路易莎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但是從艾格隆這一段時間的表現來看,他確實像是能夠成就一番事業的樣子。
哪怕他的事業最終沒有成功,現在他也有一個小小的約阿尼納公國作為棲身之地,可以發號施令,就力量而言已經不弱於路易莎自己了所以,如果路易莎萬一哪天告別人世並且失去了帕爾馬公國的統治權,至少艾格隆也有能力扮演一個保護人的角色。
反過來說,如果艾格隆點頭,那麽他們的孩子也將立刻擁有相對優越的地位雖然他們不可能被視作波拿巴家族的成員,但是至少也是艾格隆的血緣兄弟,他們在旁人眼裡也會具有非同一般的分量。
一想到這裡,夫婦兩個人決定繼續堅持原本的目標,反正對他們來說,只要艾格隆能夠做他們子女的保護人,他是在奧地利還是在其他地方都不重要。
萬一哪天艾格隆真的復國成功,他們說不定還能夠沾到皇室的光,擺脫目前的尷尬身份。
最最理想的狀況,是艾格隆到時候感念弟妹的忠誠,賜予他們親王頭銜甚至贈送一個邦國給他們統治,甚至可能把美麗的帕爾馬保留在奈佩格家族手中。
當然這也只是父母心中最美好的幻想了。
總之,隨著奈佩格伯爵病情加重,兒女的出路問題變得越發急迫,最近以來這對夫婦私下裡盤算過多次,最終做出了決定。
當然,他們也知道,艾格隆心裡對他們有著多年的積怨,不可能那麽輕松地就答應他們的請求,光是靠親情是不可能綁架他的。
要打動他,就必須拿出實際的利益交換。
所以,一方面奈佩格伯爵有意培養子女對艾格隆的尊崇,讓他們以弟妹對兄長的忠誠來打動艾格隆;另一方面,路易莎在得到了特蕾莎的請求之後,也有意地幫助自己的兒子,讓兒子感受到和母親合作的利益價值。
雙管齊下,路易莎相信兒子不會在積怨當中執迷不悟,一定要把自己推開。
在她的注視下,艾格隆一直沉吟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這一定也是特蕾莎想要看到的結果!他恍然大悟。
特蕾莎雖然沒有和路易莎交流過這個問題,但是以她的聰明、以及之前路易莎撮合他們的經歷,她肯定已經猜出了路易莎的企圖,而且她還有意地配合了自己的母親,一直都攛掇自己跑到母親這裡來拜訪。
她的家族觀念太重了,雖然這不是什麽壞事,但是總讓人有點不太舒服。
好了,特蕾莎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究竟要不要答應母親的交易條件?
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麽吃虧的地方,自己得到的是母親的幫助,付出的只是未來的承諾而已。
“既然這是您的願望,那我答應您,假使有一天您需要,我會充當威廉和安博汀的監護人,我會以兄長應有的態度,督促他們教導他們,並且保護他們。”於是,艾格隆終於點頭了,“但是,我的母親,我也把話說在前頭,我只是盡力而為而已,並不是說我要包辦他們的一切,他們如果有能耐,我很高興得到他們的協助;但如果他們實在不成器,那我也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精力,就讓他們拿著您和奈佩格伯爵的資產過好他們富家子女的人生吧”
路易莎雖然仍舊繃著臉,但是很明顯看得出來,她的身體松垮了下來,眼睛裡也充滿了喜色。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謝謝你,兒子。”她微微頷首向艾格隆致謝,“我跟你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如果他們有本事,你就帶他們一程,如果他們沒有本事,那就讓他們默默無聞地過完一生吧,我和阿伯特絕對不會怨你。”
她知道,自己兒子雖然有著政治家的圓滑,但是他向來說話算話,況且他也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扯謊。
艾格隆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問題。
“能為我送一封信給她嗎?”他問。
路易莎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很快反應了過來,於是立馬答應。“當然可以,只要你寫好給我,我就會想辦法讓信件落到她的手上,雖然可能要花點時間。”
“那好,這裡有紙筆嗎?”艾格隆問。
這麽著急?路易莎有些驚訝。
“等會兒特蕾莎就在我身邊了,不太方便寫。”艾格隆有些尷尬地說。
路易莎用手捂住了嘴,然後綻放出了一個促狹的笑容。
“也對。”
接著,她走到了一張桌子旁邊,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了紙筆,遞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兒子,你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風流債,以後還怎麽得了!”她略帶玩味地說。
哼,你要是知道這筆風流債的後果,只怕你根本笑不出來了。艾格隆暗想。
他現在也不想再跟母親鬥嘴了,直接拿過了紙筆。
信紙上有著路易莎的公國徽記,上面一股香味撲面而來,讓他想起了蘇菲的臥室裡的那些紙張。
“我的姐姐,我的愛人,我最為歉疚的人……請原諒我直到現在才給您去信,但我也沒辦法……我很想念您,真的非常非常想念。”
寫完開頭一句之後,他驟然鼻子一酸,手也顫抖了一下,在信紙上留下了一條難看的痕跡。
他沒有管這些,而是繼續寫了下去。
首先,他簡短地描述了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的經歷,並且描述了自己現在的快意,還告訴她自己將去她的祖國,將一頂王冠贈送給她的娘家,
另外,他在信中不斷地道歉,並且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對珂麗絲忒爾棄之不管,將來只要他事業有成,一定會將珂麗絲忒爾接到自己身邊,並且讓她擁有一個可以見光的合法身份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最後,他乞求她保重好身體,等待重逢的那一天他堅信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就這樣,他以極快的速度,洋洋灑灑地寫了三頁信紙,幾乎一氣呵成。
而等他寫完之後,隻感覺心裡頭輕松了許多。
這是他有生以來寫得最為情真意切的一封信。
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母親一直都在注視著自己。
艾格隆沒有流露出任何的尷尬,而是把信紙小心地放入到了信封當中,然後遞給了自己的母親。
“我大概明白了為什麽她被你迷住了。”路易莎接過了信紙,然後低聲說,“你專注於寫東西的樣子確實很好看。這可憐的姑娘!”
路易莎只是隨口一句話,但是艾格隆卻聽得心裡又是一陣發酸,好不容易才沒有讓自己流露出異常來。
“是嗎?也許確實如此。”
好在路易莎也不是特別糾結於這個問題,所以沒有再追問他和蘇菲殿下之間的私密。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我們的交易已經成立了?”
“是的,成立了,夫人。”艾格隆點了點頭,“我會按我說的去做的,當然您也要這麽做。”
“當然了,我可不想拿我的兒女們開玩笑包括你在內。”路易莎也嚴肅地點了點頭。“倒不如說,如今我也是世界上最希望你能夠成功的人之一。”
“如果我真的成功了,您還想要皇太后的頭銜嗎?”艾格隆半開玩笑地問。
路易莎愣了一下,然後驟然有些慍怒地臉紅了。
這個兒子終究還是原樣,不會改變。
“如果我真的能夠活到那一天,我會開開心心地向你道賀,為自己居然能生出一個皇帝感到慶幸,然後我會自覺地活在這個被世人遺忘的地方,不會向任何人擺出皇太后的派頭,也不會給你光榮的臉面上再抹上任何汙點,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吧?”她歎了口氣。
滿意了,這樣最好。艾格隆在心裡說。
“那麽以後還能夠幫我聯系到她嗎?”艾格隆再問。
“可以是可以,不過也不能太頻繁,不然總是會惹人懷疑的。”路易莎沒好氣地回答,“你也不希望再給她添麻煩吧?別忘了她現在的處境有多麽難受。”
“我知道……我知道。”
艾格隆又轉過頭來,看向了窗外的花園。
是時候結束這場對話了。
於是,他向母親張開了雙臂。
“我還能再擁抱一下您嗎?”
路易莎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閉上了眼睛。
於是,艾格隆又擁抱了一下自己的母親。
剛才他的擁抱是為了安慰母親,現在倒更像是對盟友的一種宣示。
然後,他們結束了這場對話,也各取所需。
他們打開了餐廳的門,然後一起走了出去,接著,路易莎吩咐侍從將自己的丈夫和特蕾莎一起叫回來。
特蕾莎剛才在安博汀的臥室當中,一邊欣賞指點安博汀練習的寫生畫作,一邊則在對這對母子牽腸掛肚,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談話結束的消息,她立刻告別了安博汀,返回到了丈夫的身邊。
一回來,她就小心翼翼地觀察了路易莎和艾格隆母子兩人的神色。
還好,他們看上去都挺開心,看來他們的談判應該是成功了確認了這一點之後,特蕾莎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你們談得如何呀?”她笑著問艾格隆。
“談得很不錯。”艾格隆點了點頭,“如你所願,特蕾莎,我答應了母親,以後會照看威廉和安博汀的就像兄長那樣。”
“那真是太好了!”特蕾莎欣喜地笑了出來,“我就說嘛……大家本就是一家人,又有什麽解不開的呢?”
就她來說,如果路易莎讓威廉和安博汀站到艾格隆這一邊來,並且未來為他效勞,那麽丈夫就等於如虎添翼,而自己也多了兩個天然站在自己這邊的人。
而她哪裡能夠想到,艾格隆的母親在會談當中提出的第一項條件,就是幫助她的丈夫給舊日情敵寫信呢?
“特蕾莎,謝謝你,沒有你的居中調和,我們不可能這麽輕易地冰釋前嫌。”路易莎向特蕾莎道謝,“威廉和安博汀以後也將把你視為姐姐和主母,他們將會像尊敬我那樣尊敬你,我也但願你日後能夠有所成就,因為在我看來,你比我更加適合當一個皇后……”
“您這說得太謙虛了……”被路易莎如此恭維,特蕾莎又是開心又是羞澀,“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會努力盡好我的義務的,雖然我出身於奧地利,但我願意為我的子民奉獻一切。”
就在他們對話的同時,剛剛在和威廉練習槍法的奈佩格伯爵也回來了,他和特蕾莎一樣對母子兩個人的會談結果牽腸掛肚。
看到他的時候,路易莎輕輕點了點頭。
感謝上帝!奈佩格伯爵在心裡感慨。
身為一個軍人,他對自己即將步入死亡並不感到恐懼;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他太放不下這一對可愛的兒女了,他想盡辦法要為他們謀取未來。
而今天他終於得到了階段性的成果。
他不知道哪一天是他臨終咽氣的那一天,但是直到那一天為止,他會一直為子女們而活著。
“謝謝您,殿下!”他由衷地向艾格隆躬身致謝,以此來表達對他的感激,“威廉和安博汀將會竭誠為您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