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姐姐這個命令,艾格妮絲稍微愣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這是姐姐要故意支開自己。
只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姐姐如今也算得上是波拿巴分子,自己卻頑強地置身事外,所以她要避開自己和特蕾莎公主商量什麽事情也很正常。
“好的。”她立刻就答應了下來,然後從姐姐手裡接過了外甥女,一心一意地逗弄起來這好像也是此刻她在這裡唯一的快樂了。
愛麗絲和特蕾莎一起走出了房間,然後來到了屋舍之間的小徑當中,在這裡能夠看得到綠草茵茵的周圍,也能看到遠處若隱若現、依舊殘留著雪線的高峰,再加上撲面而來的春風,讓人突然有一種心曠神怡之感。
“這真是一個好地方,比起巴黎的繁華喧囂來說,要更加宜居一些。”愛麗絲發自內心地感歎。
“我也這麽想可惜終究我們不會長久地住在這裡。”特蕾莎回答,“不瞞您說,我一直都夢想著能夠和殿下一直過著這樣的隱居生活呢。”
這話看上去有著十足的凡爾賽嫌疑,愛麗絲自然也只是將信將疑,不過既然公主殿下這麽說,她也只能當真了。
“對了,陛下,您的畫在哪兒呢?可以讓我去鑒賞鑒賞嗎?”愛麗絲轉開了話題。
特蕾莎有些疑惑,原本她以為剛才愛麗絲提出那個請求只是為了擺脫尷尬,卻沒有想到她是認真的。
於是她忍不住反問,“您不是已經看了嗎?您的丈夫不是收到了一幅畫冊嗎?那就是我畫的啊。”
“啊?竟然是您畫的嗎?!”愛麗絲一時大為震驚,以至於失態了。
她倒是真沒有想到,陛下為自己的宣傳畫找的“畫師”,居然是他的妻子特蕾莎殿下
其他的倒是無所謂,但是讓自己的妻子按照另外一位少女的形象去畫畫,陛下當時到底是何種心態呢?
真是可怕的少年人她心有惴惴地向特蕾莎暗暗瞟了一眼。
這麽說來公主殿下倒算得上是虛懷若谷了。
她倒是沒想到,特蕾莎自己才是造成了這一切後續事件的始作俑者。
“怎麽,有這麽讓您驚訝嗎?”看著愛麗絲大為震驚的樣子,特蕾莎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在您眼中,我沒那個才能嗎?”
愛麗絲頓時才驚覺過來,連忙搖頭否認,“不,我當然沒那個意思,我只是沒想到,您居然這麽親力親為而已您畫得真的很好,連我的丈夫都讚不絕口。”
“在這方面,您的丈夫可比我厲害多了。”特蕾莎笑著搖了搖頭。“所以您這樣誇獎我,我可不好意思”
“誠然,我丈夫在繪畫的天份上確實比您要強一點,但即使如此,您在那些畫中體現出來的神韻,依舊證明了您的審美意趣比平常人要強太多,而這種東西比畫技要更加重要。”愛麗絲認認真真地回答,沒有半點諷刺的意思,“王孫公子們從小身邊就簇擁著名師,想要學什麽都可以輕松學到,但正因為如此輕松,所以他們大多數人都很難培養出毅力,沒有毅力也就積累不出那種玄妙的感覺,以至於做什麽都像個半吊子。您至少證明了您的毅力要超過和您一樣身份的人們太多了。”
“呵,毅力這東西我倒是從來沒缺過。”特蕾莎半是自嘲地笑了出來,“愛麗絲夫人,謝謝您的誇獎了。能做您朋友一定是很幸運的事,您是如此溫和體貼。”
她當然也知道,愛麗絲這是故意在討好自己,所以必然有刻意誇大,只是在短時間裡她就急中生智編織出了這麽一套既捧人又沒有脫離現實的恭維,
足以看出她對自己的尊重,自己也沒必要再去故意為難她。“如果您樂意的話,我們現在就是朋友了陛下。”愛麗絲也回贈以笑容,然後屈膝,再次向特蕾莎行禮。
短短一陣對話之後,特蕾莎和愛麗絲之間又變得其樂融融起來,其中固然有愛麗絲刻意逢迎討好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愛麗絲的美貌和那種優雅的風度,極其符合特蕾莎的審美意趣,哪怕知道她是艾格妮絲的姐姐,心裡也產生不了任何反感和芥蒂。
可想而知,如果以後自己的丈夫真的能夠得償所願,重新複辟帝國的話,那麽她也將會隨之走上頂點,固然這非常的光輝榮耀,但也同樣高處不勝寒,作為一個外國人,她注定也不會在法蘭西的土地上有幾個交心的朋友,不過如果能夠有愛麗絲夫人這樣的人在身邊的話,日子倒也不至於太難熬。
愛麗絲心裡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提起妹妹的事情。
她心想既然這畫實際上是特蕾莎殿下自己畫的,那麽公主殿下的接受度應該比她原本想象的還要高,於是片刻之後,她打定了主意。
“說起您的畫,我倒是有個疑惑”她故意引起了開頭。
“您是指什麽呢?”特蕾莎問。
“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您畫中聖女貞德的形象,似乎是從艾格妮絲那裡取材的是吧?”愛麗絲小心翼翼地問。
唉,還是來了。
這個問題特蕾莎不想面對,但是她也知道,終究還是逃不過去的。
她心裡有一種不服氣但又無可奈何的酸澀感,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您的觀察果然細致入微。”
都那麽神似了還用得著細致入微嗎愛麗絲心想。
不過,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她也不想再節外生枝,於是她也沒有吐槽,而是繼續試探對方。
“那麽,請問兩位陛下特意使用了艾格妮絲的形象,究竟有何種考慮呢?是突發奇想順手為之還是另有更重要的打算?您可能覺得我多問了,但是作為艾格妮絲的姐姐,我請您原諒我的好奇”
平心而論,特蕾莎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據實回答了。
“殿下有一個想法,如果他回到法國,他固然是想要複辟帝國成為皇帝,但是他不想按照歷史傳統,而是要追隨他父親的先例,以一次全民的公決來決定他走向何處。他想要受命於人民而非受命於上帝,以民族的授權來作為自己的權柄所在,正因為如此,他需要用一些東西來籠絡人民的心,不光是在物質上籠絡,在精神上他也希望和整個民族聯系在一起。
所以他想要將勝利與榮譽同帝國以及波拿巴家族聯系在一起,而聖女貞德這個形象也非常符合他的需求,簡單一點來說,他需要一個活著的貞德來歸附於他,讓人民相信波拿巴家族天命所歸。”
因為之前愛麗絲就已經和丈夫商量過陛下的用意,心裡也有了一點底,所以她並沒有太過於震撼,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驚歎於這個少年人的天馬行空。
不過,雖然看上去很奇怪,卻又好像言之成理。
“那麽他打算以什麽方式來進行這場全民公決呢?”片刻之後,愛麗絲追問。
“雖說目前民間確實懷念波拿巴家族,但是他自然也不會大意,他打算進行一次全國的巡遊,一方面讓民眾切實地見到他的容貌,讓他們親身感覺到波拿巴家族的存在一方面也是為了考察各地的民情,而伴隨著他這一場巡遊的,將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特蕾莎刻意地停頓了一下,“他希望能夠一位打扮成貞德的少女,跟著我們一同前行。”
明白了。
愛麗絲現在已經知曉了那個少年人的想法,雖說有些東西確實超出了她和丈夫的預計,但是本質倒是大差不差。
她不知道這種巡遊到底會給波拿巴家族帶來多大的聲望、增加多少選票,但是她可以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那位“貞德”小姐會在全國出名,如果表現好的話,也將因此而成為令人矚目的偶像想象一下,少女穿過每一個鄉鎮,城市,受到所有人的歡呼,那該是多麽令人神往的榮耀啊?
艾格妮絲如果能夠得到這樣的機會,那麽之前在社交場上蒙受的屈辱和打擊又算得了什麽呢?
而除了艾格妮絲之外,誰又有資格去扮演貞德呢?
在愛麗絲的心裡,沒有人比妹妹更加可愛更加耀眼,她就應該受到萬眾矚目,如今這種被人拒之門外的窘境,屬實是社會不公蒼天無眼。
如果有機會去彌補命運的玩笑,那為什麽不去做呢?
愛麗絲老早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而現在她的決心更加熾烈,恨不得馬上就讓這個構想變成事實。
“也就是說,陛下希望艾格妮絲扮演這個角色?”她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裝作不懂地問。
雖說她控制情緒的能力還不過,但是此刻她眼睛裡洋溢著的興奮和期待,卻是怎樣都瞞不住人的,光是看著她,特蕾莎就知道她是絕對不會反對的。
“他確實有這種想法,不過這也要看艾格妮絲願意不願意了”特蕾莎澹然回答。
“願意,她當然願意。”愛麗絲脫口而出。
此刻,她已經顧不得妹妹到底自己喜不喜歡了,而是要拿出姐姐的身份,替妹妹做出了這個決定。
畢竟,以艾格妮絲如今的處境,這確實是最好的機會。
至於艾格妮絲那邊,她相信只要她耐心說服,一定是可以讓她點頭的雖說這麽做的話,會讓妹妹跳進政治的染缸裡,違背了她不想要摻和政治的初心,但相比於得到的東西來說,這點損失可以忽略不計。
說到底,是王家先對艾格妮絲不義,艾格妮絲報復回去也是理所當然不是嗎?
愛麗絲是父母親在流亡之後結婚生下的,她從小到大就沒有蒙受過王家的恩寵,因此本身就沒有多少忠誠心嫁給了埃德加之後,因為將軍的緣故而被社交界冷言相加,被關上了大門,她縱使不懷恨在心,原本對王家的忠誠心肯定也早就蕩然無存了。
既然你們這樣對待我們,為什麽我們還要愚忠呢?完全沒有必要。
愛麗絲知道艾格妮絲對這對夫婦好像有種莫名其妙的抵觸心裡,但是她相信以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地位,只要耐心說服,總歸是可以讓她點頭的。
相較於愛麗絲的躍躍欲試,特蕾莎卻要冷澹不少,她只是平靜地看著夫人。
“夫人,我並不是不相信您的承諾,但是在這種事情上,我們還是要詢問一下本人的意見為好照我看,她好像並不是那麽願意,不然的話,您也不用這麽費盡心思把她帶過來了。”
特蕾莎的話,讓愛麗絲臉上微微一紅,顯然她自己也在為自己欺騙了妹妹而尷尬。
可是這種欺騙,卻又是出自於她對妹妹無比誠摯的愛。
現在,她必須把這場欺騙做到底,只有這樣才能讓妹妹擺脫泥淖至少她自己是這麽認定的。
“陛下,我承認,我確實欺騙艾格妮絲,但是面對良心的判官, 我可以無比真誠地說,我除了為她著想之外,從未出於其他考慮。艾格妮絲脾氣執拗,出於某些理由她不願意同波拿巴家族合作,但是這並不是什麽難題,我請您跟我一點時間,我會說服她,滿足兩位陛下的意願的我知道,您肯定還可以找到其他人選,但是難道您不承認嗎?唯有艾格妮絲,是您所見過的最符合年齡和氣質的對象,舍此之外再無其他,所以為什麽不給我一點余裕呢?我懇求您給我時間,讓我說服艾格妮絲”
說著說著,愛麗絲越發動情,簡直接近於哀求了。
看著一位如此美麗的夫人向自己軟語哀求,而且還是出於崇高的感情,特蕾莎頓時心軟了。
“何等高貴的請求!”她禁不住歎息。
“不,我並不高貴,高貴是留給您這樣的天潢貴胃的,我只是個頂著公爵小姐名號的流亡者二代而已,出生以後的那些陰影和裂痕我從來都不敢忘記,那是銘刻在我靈魂上的烙印,再多的禮儀也無法讓我磨滅這份烙印。”愛麗絲動情地回答,“當初我在比現在的您年紀還小的時候,為了補貼家庭,為了照顧弟妹,我賣過花,也賣過手絹,我不得不向每一個經過我的人哀求我品嘗過饑餓的滋味兒,那種灼燒感是您所無法想象的所幸我和我的家人們擺脫了這種夢魔,但是未來又有誰知道呢?我只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天然應得的,而是一種應該去守護、去爭取的幸運陛下,我請求您,我懇求您,讓艾格妮絲來承擔這份榮譽吧,我會永遠永遠地感激於兩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