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開,全國震動,長江沿線的各州府封閉城門,嚴格盤查奸細,調集軍隊防守城池。然而,太平軍佔領嶽州、武漢後,從幾萬人發展成數十萬之眾,已成席卷之勢。太平軍每攻一城,必先派遣大量斥候和奸細到城內打探情報,到處宣傳“清妖氣數已盡!”和太平軍“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薄賦稅、均貧富”,“將來概免租賦三年”、“均田以賑貧窮”的政策,、以及散布太平軍幾十萬水陸大軍的實力。
在廣西、廣東、湖南、湖北、江西、安徽等南方各省,對滿清統治不滿的會黨和窮苦大眾紛紛揭竿而起,響應太平軍,一時狼煙四起,人心惶惶。大清地大物博,全國兵力分部四方,難以集結,各地鎮壓本地起義和維護治安應接不暇,只求太平軍不來就好。因此,太平軍集中兵力從武昌向江南進軍,一路上勢如破竹,所到之處,城池易主,八旗和綠營盡被清除。
金田起義兩年以來,太平軍天官副丞相林鳳祥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暢快,自己從一個被官府和地主苛捐雜稅逼得走投無路的農民,到今天親統一萬天兵的勇將,在天王和東王的英明領導下天國的事業蒸蒸日上,很快就要見到小天堂了。林鳳祥,是個二十八歲的年輕將軍,頭裹紅巾,身穿青衣深色馬甲,紅腰帶,黑褲紅靴。他全身沒又有一片鎧甲,全身煥發著朝氣,他英勇善戰,不避炮火,仿佛時時有著神明庇護。
劍指金陵
太平軍離城次日,鑒於武昌至江寧段兵力空虛,下遊沿江防禦又極為薄弱,鹹豐帝緊急任命兩江總督陸建瀛為欽差大臣,負責蘇、皖、贛三省防務,“仍令於上遊扼要堵剿”。
此時,太平軍的身後,是從金田起義開始,便一路圍追堵截的廣西提督向榮,只是此人在“發逆”身上吃盡苦頭,根本不敢追逼太近,只能遠遠尾隨,擺出追擊的姿態,也算是對朝廷有個交代,還時時以兵勇無糧、江河阻路為由,故意拖延行軍速度。
而東進之路上專事堵截軍務、被朝廷寄予厚望的欽差大臣陸建瀛,則更是醜態百出,驚聞鄂東兵潰,便倉皇逃往九江,太平軍甫至九江近郊,此人又再度慌忙竄往下遊,一路之上既無禦敵之策,又乏血戰之勇,隻知倉皇潰退,直到最後逃入江寧城中。
表面上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實際清廷的阻敵措施是形同虛設,而太平軍則勢如破竹,一路高歌猛進。
二月由武昌啟程,短短五天便相繼攻克黃石、蘄州、武穴等鄂東要塞;十八日進入江西,兵不血刃輕取重鎮九江;二十四日再下皖省首府安慶。
一個月後太平軍兵臨江寧城下
江寧府(江寧),太平軍兵臨城下的第十二天……
黎明將至,萬籟俱寂,天地正被一片濃稠的黑暗包裹,此刻,曠野中的太平軍大營,突然竄出數百道身影,呼嘯著撲向西面寬闊的城垣。
而時值兩軍交戰,城頭負責瞭望的滿清兵丁也十分警覺,遠遠便已發現異常,何況來襲者手中高擎著的那數百支明晃晃的火把,更讓他們的行蹤在黑夜裡暴露無遺。
槍炮齊施,箭矢如雨,駐防清軍迅速反應,對著城下目標猛烈開火,一時之間戰馬嘶鳴著被炮火掀翻,騎兵更是紛紛拋飛墜地,望著對手人仰馬翻成片倒下,江寧城頭頓時爆發出了開戰以來從未有過的歡呼,只是等敵人再靠近些,守城士兵才驚訝地發覺,“偷襲者”不過是一些被綁在馬上、紙扎的假人。
失望之余,清軍將士又不免有些蹊蹺,太平軍深夜進攻,如此大費周折難道僅僅是為了送出些紙人、賠上些戰馬?
只是正當眾人疑惑之際,震耳欲聾的轟鳴突然由遠處傳來,接連三次劇烈的爆炸,仿佛令腳下整片大地都在為之顫抖。
城北儀鳳門,才是真正的目標!
漫天飄散的煙塵之中,裹挾著守軍痛苦的哀嚎和驚慌逃竄的身影,無數瓦礫碎石被瞬間震上半空,緊接著又如同驟雨一般傾瀉而下,等一切塵埃落定,大批頭裹紅巾的太平軍戰士,已如潮水般湧向城牆坍塌處的巨大豁口。
鹹豐三年(1853)二月初十,拂曉時分,太平軍趁夜佯攻城西,隨後以“穴地攻城”之法,炸塌儀鳳門城牆兩丈有余,江寧爭奪戰,進入到最後時刻……
江寧府(江寧),當時中國南方最大的城市,也是清廷在江南的政治、軍事統治中心。同為總督駐地,江寧城的規模卻比武昌要大出三倍,而且東有鍾阜之高,西臨長江之險,虎踞龍盤,城高池深,是極為易守難攻之地。
只是此刻清廷庫藏虛竭又無可用之兵,遙聞江寧告急,千裡之外的鹹豐帝與一眾臣僚惶惶不安,卻也只能茫茫相顧而不知計將安出。
而保衛江寧的重任,無疑落到了孤城中的文武大員們的肩上,然而大難臨頭之際,以陸建瀛為首的一班滿漢官員,除了頻繁內鬥消耗之外,便是將心思用在撥弄自己的小算盤上。
兩江總督陸建瀛,逃回江寧後便閉門謝客三日不出,暗中卻將家眷、財物運送出城;江蘇巡撫楊文定,則以“保守入蘇門戶”為名,在太平軍大舉進攻之前,早早逃往鎮江;而負責江寧城防的江寧將軍祥厚,既怒陸建瀛禦敵無方,又恨楊文定臨陣脫逃,索性上奏朝廷,將督、撫兩位大員一並參劾。
此外,兵員緊缺又是另一個致命的問題,因要應付上遊戰事,江寧已陸續抽調大批兵勇赴他處堵防,此時城內綠營、八旗的兵力相加,也不過區區五千余人。
藩司祁宿藻緊急成立保安局,旨在招募鄉勇、團練以彌補軍力不足,然而城內百姓應者寥寥,不得已再向富紳募捐,豈料城中大戶和道府以下官員聞訊一逃而空。後又增設籌防局,負責協助守城,又被混跡其中的大小官員以城防為名借機四處敲詐勒索。
官不盡力,兵不用命,富者吝財,貧者吝力,風雨飄搖的江寧城內可以說是處處混亂、一塌糊塗。
3月7日,李開芳部進抵城南之後,考慮到周邊防禦情況尚不熟悉且部隊需要休整,便下令將士屯扎聚寶門外,並未第一時間攻城。但江寧城內官兵已是驚弓之鳥,見太平軍旌旗招展,兵勇恐懼不能自持,唯有濫施槍炮為自己壯膽。
城上未見賊一人,而大小炮疊放不止,日費火藥數千斤。
鬧劇還未結束,3月8日凌晨,南城外由腳夫、米販組建的團練部隊與太平軍不期而遇,雙方相持之際,練勇向城上清軍求助拋擲鳥槍、火藥支援,然而城樓上的陸建瀛卻以為是太平軍行詭詐之術,不僅拒絕提供武器,還下令開炮轟擊,致使練勇被當場轟斃五百余人。
祁宿藻“禁遏不住”,怨憤交加,回官署後不久,即嘔血升余而亡。至此,江寧城中唯一一位鞠躬盡瘁、上下奔忙的官員,也因總督大人自相殘殺的“壯舉”而活活氣死!
同日,太平軍主力抵達江寧,隨即環繞城垣四周布設二十四座營壘,並於城外搶佔、控制有利地形和製高點,架設火炮,向城內日夜攻擊。
清軍白日遙望太平軍漫山遍野,早已心膽俱寒,夜間又為炮火所擾,片刻不得休息,肉體備受折磨而精神愈發緊張,只能瘋狂向城下開槍放炮以緩解內心的恐懼,而祥厚、陸建瀛之流,除了一遍遍向朝廷飛章求援之外,對於眼前困局也是束手無策。
3月12日,水師數千舟楫蔽江而下,抵達江寧附近江面,水陸合圍之勢初成,太平軍兵鋒更盛,而孤城江寧卻已是岌岌可危。
外城告破
洪秀全、楊秀清甫至前線,便總結武昌攻堅時的經驗教訓,認為面對江寧堅城,不宜采取正面強攻的戰術,還是應挖掘地道爆破城牆,並將城北儀鳳門選為“穴地攻城”的主要方向。
從13日開始,儀鳳門外三條地道同時開挖,而地面則派遣生力軍築壘布防,掩護土營施工,清軍探得城外動靜,意識到太平軍有掘地之舉,便於城內深埋大缸,將目盲之人置於缸內靜聽,企圖以“地聽之法”來判斷挖掘方向和地道進度,無奈儀鳳門依山而建,與城外縱深距離較遠,監聽效果有限,守軍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地聽之法”失敗後,清軍將帥並未繼續對儀鳳門外施工實施軍事干擾和襲擊,也沒有在城內就預防與破壞隧道采取任何反製措施,全城上下按兵不動,虛擲光陰,似乎在坐等末日來臨。
17日凌晨,洪、楊眼見隧道即將竣工,攻城器械漸次備足,便下令射火箭入城,內藏告示,宣稱將“擇於十日(即3月19日)破城”,並告誡江寧民眾,屆時只要在家中閉門藏避,太平軍入城後即保障其生命安全。
此後兩日,太平軍仍然晝夜出動,但並未大規模攻城,只是在江寧各門輪番偷襲、騷擾,以此達到持續疲勞守軍的目的。
而清軍雖接到“最後通牒”,卻不知太平軍將於何地、選擇何種方式破城,陸建瀛、祥厚等人,普遍心存僥幸,認為“十日破城”之說,不過是太平軍出言恐嚇,以此動搖、瓦解守軍意志,所以二人白天僅在城頭巡視片刻,夜間便各自返回衙署安臥,而兵勇晝夜連續守城,卻不見對手大舉進攻,也是日漸懈怠。
3月19日深夜,霧滿攔江,江寧城外一片朦朧,太平軍將士故意扎紙為人,又披紅衣系於馬上,一馬一燈,鞭之奔走,數百騎趁夜“偷襲”江寧城西側之水西門,待吸引守軍注意之後,林鳳祥立即下令,將城北三條地道內預埋的炸藥同時點燃。
刹那之間,驚天巨響伴隨地動山搖將沉睡中的江寧城徹底驚醒,儀鳳門磚石傾頹、城牆瞬間崩垮數丈,守城兵勇哄然四散奔逃,而待命的太平軍將士則趁機由破潰處一擁而入。
不幸的是,三條地道之中,尚有一處炸藥未能及時引爆,而太平軍衝殺入城之際,地底二次爆炸突然發生,千余先鋒士兵當即被炸身亡,但其余部並未恐懼退卻,林鳳祥仍指揮數百精銳攀爬越過同伴屍體,由缺口處繼續向江寧城內挺進。
波折再起
首批太平軍攻入江寧後,迅速兵分兩路,分別佔據江寧城北雞籠山、鼓樓崗這兩處製高點,然後繼續向城內快速突破。
被爆破聲驚醒的兩江總督陸建瀛,得知儀鳳門告破已是六神無主,又驚聞太平軍先頭部隊入城,更是如遭雷擊,慌亂間便欲乘轎逃往內城,不料江寧將軍祥厚,卻以“總督大人當招齊兵勇繼續抗敵”為由,拒絕為其開門。
陸建瀛無奈返回外城,可憐堂堂總督竟如喪家之犬般在街市遊竄逃命,最終為太平軍突擊隊截獲,未及求饒,便被當街處死。
總督死訊在江寧城內不逕而走,守城清軍人人自危,城北防務更是完全陷入癱瘓。反觀太平軍,此時北城已打開缺口,先鋒部隊不僅順利入城,還擊殺了清廷的封疆大吏,可以說江寧戰役曙光將至,然而就在此時,戰場突然再生波折……
首先,城內地主富紳自發率團練前往儀鳳門參戰,其余各處官兵也在陸續往城北增援,而林鳳祥卻沒有繼續派遣後備兵力入城,只是在儀鳳門外坐等前鋒部隊的消息。
由於勢單力薄,剛剛入城的先遣隊又陸續被逼退出城,清軍又順勢以麻袋裝填沙土,填塞了城牆上的缺口,太平軍無功而返,儀鳳門“缺而複全”。
好在駐扎城南的李開芳部,趁城北混亂、各處清軍奔走赴援之際,於城南聚寶門支雲梯攀登城牆而上,得手之後便向江寧腹地發起猛攻。
而林鳳祥突擊隊被意外逐出儀鳳門後,隨即便投入更多兵力,組織起第二次反擊,午後,複以雲梯登城,防守兵勇俱潰,北城終於宣告攻克。
至19日傍晚,除內城之外,江寧各區域已逐漸被太平軍控制,而各門城樓之上,那些冉冉升起的杏黃色戰旗,也昭示著太平天國的江寧戰役,即將迎來最後的決戰時刻……
屠盡滿城
江寧內城,即明太祖朱元璋修建的皇城,寬闊雄偉,城高牆厚,因滿清奉行民族隔絕政策,內城一直由八旗兵丁駐防,滿人也幾乎全部居住於此,所以此處也被稱為“滿城”。
此刻,外城綠營武裝雖被殲滅殆盡,然而滿城內尚有八旗兵四千人,外加雇募的漢族壯勇四千人,江寧將軍祥厚主持內城防務,嚴督旗兵、練勇依恃城垣負隅頑抗,更發動婦女、兒童協助守禦。
從19日夜間開始,太平軍圍繞滿城四周,遍布炮兵陣地,晝夜不息向城上實施轟擊,東王楊秀清親自制定攻城計劃,決定對滿城東、南兩面進行牽製性進攻,而將城垣較為低矮的西、北兩面作為主攻方向。
3月20日黎明,在猛烈炮火的掩護下,太平軍在各個方向同時展開強攻,城頭旗兵亦槍炮兼施予以還擊,一時之間,滿城內外硝煙彌漫、火光大作,而城樓上下箭矢蔽空、炮石如雨,喊殺、衝鋒之聲,響徹雲霄,久久不絕。
由於太平天國一直宣揚排滿興漢、誅滅清妖的政策攻勢,八旗官兵及其家屬深感恐懼。危亡之際,求生的本能反而爆發出巨大的戰鬥潛力,不僅守城將士人人奮不顧身,甚至大量滿族婦女也登臨城頭,向進攻的太平軍施槍放箭,並瘋狂投擲石塊,而垂髫稚童則從旁徹夜呐喊助威,鼓舞守城兵卒士氣。
連續三次強攻均被擊退,城下太平軍屍積如山,而余部仍前仆後繼、冒死衝鋒不停,楊秀清見部隊傷亡太大,傳令“準旗人拜降”,並暫時停止進攻。
生機乍現,旗人鬥志漸有懈怠,然而祥厚拒絕投降,督兵繼續死戰,見清軍冥頑不寧,楊秀清下令複以炮火猛擊,並施放火箭,恰巧引燃城頭火藥,刹那烈焰升騰,濃煙滾滾,守軍本就軍心渙散,連番惡戰又早已精疲力竭,見此情形,紛紛驚恐潰逃,太平軍戰士則趁勢一擁而入,攻破滿城西門,祥厚見大勢已去,無奈於城中自刎而亡。
20日深夜,太平軍勝利佔領江寧全城,奪取了起義以來最大的戰略勝利。
江寧雖被攻破,但從武昌發兵以來,太平軍可以說是第一次目睹這種眾志成城、全民皆兵的狀況,而滿人負隅頑抗的態度和攻擊內城時造成的重大傷亡,致使戰後楊秀清勃然大怒,下令無分官兵軍民、男女老幼,將內城所有滿人全部屠殺。
一時之間血雨腥風充斥滿城,其間哀嚎不斷,伏屍塞道,境況慘不忍睹,雖有老弱未死者數百人僥幸逃出,最終也全部被太平軍驅趕至城外河中溺斃。在太平軍的挾恨報復之下,江寧數千八旗駐軍及其家屬三萬余人竟無一幸免。
兩日之後,天王洪秀全在三軍簇擁之下進入江寧,隨即將其改名為“天京”,並定都於此。
1853年3月,由南疆輾轉北上的太平軍,終於結束其居無定所、四處流竄的漂泊歲月,此後太平天國以天京為中心而牢據東南半壁,開始了與清政府長達十一年的分庭抗禮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