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還是節選了其中與本書內容有關聯的部分,單獨發一章。這些內容,基本上都超乎讀者老爺們的心理預期,我還是得多點廢話說幾句。
第一個要說的,就是官場的內卷化與兩極化。
所謂內卷化,就是當官的人太多,“官位”(這個詞打引號我後面慢慢解釋)不太夠用了。
唐代社會中後期(含開元天寶),整個官場已經建制化,並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比如說某些小說(具體哪個我不說),喜歡引用封演的“八俊說”,也就是八步升官當宰相,每步有兩種官職選擇,來說明這是唐代士人當官的夢想。
八俊說不能說錯,但沒說到點子上,結合上下文的環境,則完全錯了。
唐代的士人,可以理解為中第後被授予官職的人,也可以指那些志在當官的人。因此張九齡是士人,科舉未中的失意書生也是士人。那麽,士人的理想,真的是“八步升官法”到宰相麽?
其實不是的,他們的夢想,只是“清”與“要”而已。
清,概念很複雜,簡單概括說,就是不做事,或者少做事。刺史那樣的苦哈哈官職,絕對算不上“清”,因此八步升官法裡面絕對沒有刺史這個官。
解釋了清,再來解釋“要”,所謂“要”,簡單說就是重要。有些官,便是清而不要,閑是很閑的,但一點都不重要,比如說藏書閣的管理員之類的官職。
解釋完這個,再來解釋什麽叫“士人”,簡單的說,就是讀書是為了做官的人以及他們的家族。從出生開始,他們的路就只有一條,要麽恩蔭入仕當官,要麽就在科舉的路上,又或者被罷官後在家“養望”,處於賦閑狀態。
總之他們不可能參加社會勞動,不可能去種地,不可能去經商,亦是不可能與非官員的子女聯姻。
了解完這些概念,開元與天寶時期的內卷化就很好理解了。
一年平均27個進士,看起來很少,但是,合適的官位是更少的。這還不算,中進士三年後才會被選官,這三年時間,就是這些進士們走關系走後門的預備期!
再把明經入仕的人也算上,那些空缺的官職就遠遠不夠用了。
大唐的官位雖然多,但是!並不是所有的這些士人都會去擔任的!這一點非常重要,忽略了這一點的唐代歷史小說,那就基本上是自說自話,看個樂子了。
士人壟斷了清貴官位,如果沒有皇帝提拔,他們不會允許類似李林甫一般出身的人擔任這樣的官職,更不要說沒有後台又沒考科舉的牛仙客了。
同樣的道理,這些人,也不會擔任非清貴官位,比如說伎術官,這一類官員數量很大,如太醫院中的醫官,又或者是州縣當中大量的基層辦事人員。
他們有官職,有官位,不是基層小吏,但是卻不見正史記載,很多官位都是靠著後世考古出土墓志來確定的。
那麽可以從這裡推出一個可怕的結論:宋人寫的唐史,其實只是唐代士人的歷史,和宋代士大夫眼中的唐代歷史。而唐代清貴官職的種類,隻佔已經發現的唐代文官官職總數的20%-25%(100 /400 )之間,如果把數量也算上,那清貴官員比例就低得更可怕了。
唐代官員一般是4年任期,普遍是滿了以後就要被調任,
先去職,然後再等待選官(比如老鄭回長安以後的遭遇)。去職容易,再被授予官職就難了。很多讀者的印象中,當官的應該是在不斷當官,一直當到死。 但是唐代不是這樣的。
類似張九齡、白居易、李德裕這樣的人,流轉過二十多個官職,基本上屬於一直在當官的人,屬於成功官員中的翹楚。然而普通官員如何呢?
不過3-5任罷了,也許官場生涯,滿打滿算也就12-20年,很多活了五六十歲的人,官場生涯居然都不滿十年!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隱居。
要麽在當官,要麽在家被迫隱居,這就是官員們的生活狀態。一些本身是官員,但在宋代修正史的士大夫眼中不算是官員的人,比如伎術官等,因為史書不記載他們,所以關於這些人的記錄也很少,史料呈現碎片化的狀態。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安史之亂後,由於節度使要維持住場面,需要大量的實乾官員,因此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得到了重用。節帥們對於人才的需求是很大的,開出來的薪水也很高,為各類不見史書詳細記載的伎術官提供了大量就業崗位。
總結一下就是:唐代中後期,以士人為主的官僚階層固化嚴重,底層的上升通道被封死,士子內部競爭激烈。
第二個要說的是:中唐以後,以“事”設官漸漸變成常例,三省六部製形同虛設,官府政務運行效率極低,不得不采用“打補丁”的模式來維持運轉。
這一條,與士子階層的日漸虛化也是分不開的。有真才實學之人,往往都是通過“特殊渠道”而來,所做的事情,往往也是因為“特殊渠道”而去。維持朝廷運轉的三省六部,很多不重要的部門與官職,漸漸變得沒有事情做。
比如說戶部是負責收稅的,但它只能收大唐建國時就定好的那些稅。而多出來的色役雜役之類的,就完全沒辦法了。安史之亂後,戶部侍郎這個職務就變成了虛職,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因此皇帝或者中樞需要做什麽事情,就設立什麽職務。
需要管理賦稅的運輸,那就設“轉運使”。
需要收鹽稅了,那就設“鹽鐵使”。
就連李隆基派人到民間搜刮美女,都設立了一個“花鳥使”!
這些不斷因為所需事務所專設的職務,極大衝擊了三省六部的構架。自安史之亂結束後,大唐朝廷居然有三十年都處於低效運轉狀態,官員們經常隔幾天才去上一次班,清閑得要淡出鳥來。
原因就在於很多三省六部的官職,被一個個負責專有事項的新職務給架空了。
這個過程的演化是單向不可逆的,李隆基專設財政官員理財,便是對於這些虛化的被動應對,同樣是時代的呼喚,並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看完上述這些,我想讀者老爺們應該也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歷史大勢,浩浩蕩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哪裡有什麽絕對的對錯,哪裡又有什麽絕對的好人呢?
張九齡就一定是好人?李林甫就一定是壞人?
這些問題,需要考慮到提問者的立場,以及他想知道的東西,才能有合適的回答。
好多人都在問了,我也不介意說一句,我在研究史料的過程中,越來越發現盛唐的模式不可持續。大唐是沒救的了,喜歡看救大唐劇情的,或許換本不帶腦子看的書比較好,我這本,是救不動了。
我沒法因為要看救大唐劇情而更改本書的唯物主義歷史觀。
關於大唐官製的內容,以後再來補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