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兵不血刃,後面的事情也好辦多了。”
方有德忍不住感慨歎息道。
原來你也知道怕啊!
張巡等人忍不住一陣腹誹,他們還以為方節帥天不怕地不怕,聖人無道都要去長安討公道呢。
“這裡的陳設,跟大明宮一模一樣,就是規格小了一半。這渤海國主大武藝,真是自卑又可笑的一個人。”
方有德不屑嘲諷道,順便對各宮殿及陳設點評了一番。
也不知道渤海國主是怎麽想的,愣是把宮殿的規製跟長安大明宮做得一樣,卻又只有其中一半大,所以很多地方看起來就有些不倫不類的。
因為宮殿的規製可以減半,但人的身高卻沒辦法減半啊!
道路兩旁都是伏跪在地上的禁軍士卒、宮女與宦官等,身上的衣服規製也跟大唐宮廷內大同小異。他們沒有絲毫的抵抗,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唐軍神兵天降顯州城是為什麽而來的。
大武藝之前跳得太高,居然還聯合東瀛與契丹聯合行動對大唐動手!這種事情把渤海國所有人都給搞怕了,現在見到唐軍輕騎而來,就知道已經“靴子落地”。
唐軍隻誅首惡大武藝,不會把他們怎麽樣。
現在渤海國的貴族們,都等著大唐把氣出完了以後,在新國主的帶領下繼續跟著大唐混。
而那些連工資都拿不到的奴婢們,他們要怎麽反抗,用腳指頭都能想到!
方有德一行人來到國主的寢宮,果然這裡的陳設跟大明宮紫宸殿一模一樣。除了小了一半外,其規製與長安的原版異常“雷同”。
眾人不禁莞爾,就連顏杲卿都差點笑出聲來。
“渤海國主一脈,還真是一群妙人啊。”
方有德走上前去,看著守在寢宮門前,穿著與大唐親王規格完全一致的衣袍的那位年輕人,面帶戲謔問道:“我們去見國主,要不要解劍呢?”
“臣大欽茂,國主之子,拜見天使。請隨在下進來吧。”
那位年輕人很是謙卑的說道。
渤海國君臣被方有德打臉打得都紅腫了,但大欽茂並沒有不高興。畢竟,老爹大武藝惹的事情太大了,把他推出去,所有人都能安全落地,這樣再好不過了。
“你叔父大門藝馬上要成為渤海國國主,接受大唐朝廷冊封,你沒有意見吧?”
方有德冷不丁問道。
“回天使,在下沒有意見。”
大欽茂恭順叉手行禮,臉上並無不滿之意。
“嗯,很好。我大唐正是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
方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隨本帥回大唐,學習我大唐的禮儀典章。將來,你也有機會做國主的,不要放縱自己。”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往寢宮裡面走,隻留下大欽茂愣在原地。
“節帥,這渤海國主一脈都姓大啊,好奇怪的姓氏。”十將白真陀羅小聲嘀咕道。
“所謂名字,一般都是缺什麽補什麽。正因為渤海國小,所以國主姓大以補之。”
方有德侃侃而談說道。
眾人一愣,隨即想起方有德的名字,頓時感覺槽點頗多,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缺什麽補什麽,難道缺德的人補個名字叫“有德”?
氣氛頓時陷入尷尬,無人敢接茬惹惱興致勃勃的方有德。
幸好他們已經走進臥房,看到床上躺著的大武藝,面色蠟黃乾瘦,額頭冷汗嘴唇哆嗦,看樣子離咽氣也就一線之隔了。
“大武藝,你可知罪?”
方有德看著床上行將就木的老人,冷語問道。
那語氣,好似地府裡判官一般。
“臣……有罪。”
大武藝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卻不想直接從床榻滑落到地上,然後動也不動了。
方有德一行人面色微變,顏杲卿上前摸了摸大武藝的鼻息,隨即起身對著方有德搖了搖頭道:“他被嚇死了。”
堂堂渤海國主,怎麽說當年也是控弦數萬,橫行一方。
如今居然就這麽被嚇死了!
“跟大欽茂說,讓他給我唐軍將士準備兩萬匹絹帛,然後過兩天我們準備啟程,大門藝應該要來了。”
方有德沉穩說道,絲毫不提怎麽處置大武藝的屍體。
相信這些“小問題”,大欽茂會解決的。畢竟,大武藝“病故”,無論是對方有德等人來說,還是渤海國君臣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這意味著幾年前與大唐的衝突,真正落下帷幕,渤海國君臣可以沉下心來好好發展經濟,而不用擔心被大唐吊打了。
不一會,大欽茂也走進臥房,看到大武藝“病故”,臉上並未露出驚訝的表情,只是對著方有德行了一禮。隨即,他對唐軍要求財帛的事情滿口答應後退下。
至於大武藝的屍體,由唐軍帶走,在“受審”過後,會在長安妥善安葬。
張巡等人萬萬沒有想到,本以為無可避免的惡戰,居然就這麽和平解決了。本以為只會披堅執銳的方節帥,原來玩政治操作也這麽熟練!
上兵伐謀,兵不血刃宣誓了大唐的威嚴,要做到這件事,需要大智大勇,絕非常人可以辦到。渤海國這麽多人,要是單單戰陣廝殺,殺得過來麽?
殺完了東北局勢肯定糜爛到家,倒霉的還不是幽州節度府!
方有德這一招可謂是用最小的成本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掌書記,伱去約束一下軍紀。既然渤海國主給我們上供,就不要在城內劫掠了。”
方有德淡然對身邊的顏杲卿說道。
“屬下這便去辦。”
顏杲卿叉手行禮退下,對方節帥那是心悅誠服。他已經改變了之前對這位節帥“桀驁不馴”的固有印象。
方有德這個人做事,講究的是“師出有名”,什麽事情都有自己的那一套原則,雖然這個原則很可能跟朝廷的政令相違背。
顏杲卿的政治素養高出張巡等人一大截,他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擺在明處的。
方有德讓渤海國主的更替,以這樣暴力卻不血腥的方式輪換,並且是按照唐庭的意思輪換,顯而易見昭示了東北這片地盤,誰才是真正的大哥。
神兵天降後秋毫無犯,達成目的後飄然而去不拖泥帶水。
什麽叫威懾,這便是威懾!
顏杲卿可以想象,大概在有生之年,渤海國的人都會牢牢記住那個曾經跟大唐作對的前國主大武藝,最終究竟是什麽下場。
並將其作為前車之鑒。
“節帥,我們就這麽走了,不讓兒郎們在這裡搶一波麽?”白真陀羅忍不住疑惑問道。
“有功不賞,乃是本帥之責;無令妄動,則是爾等之罪。封賞之事,本帥自會為你們請功的。我們又不是賊寇!”
方有德瞪了白真陀羅一眼,後者嚇得連連後退,拱手行禮告罪。
民心思變,順則成事,逆則崩殂。方有德精準的把控到了。
兩天后,大門藝帶著親信趕到顯州城,在一眾唐軍的簇擁下登上國主之位。渤海國獻出兩萬匹上好的絹帛,以為酬勞唐軍“護送”國主登基之功。
兩千唐軍騎兵,在渤海國禁軍隊伍的“一路護送”下,安然返回了營州。與之同行的還有大欽茂,他將帶著其父大武藝的屍體,去長安面見李隆基,並在宮中擔任宿衛,同時學習大唐的典章制度。
大武藝為國主時,大門藝在大唐學習。
而大門藝現在成了新國主,大欽茂又在大唐學習。
這其中的奧妙與傳承,恐怕有心人一眼便知,但誰都不會說破。
渤海國發生的變故,收到消息的各方,都在想應對之策。然後各種文書如同雪片一般飛向長安,讓享受溫泉與美人的李隆基不得不提前結束了華清宮的休假。
……
“啪!”
手中的烏朵將石塊甩了出去,打中了不遠處的樹乾,離方重勇想擊中的樹枝,還欠了點準頭。
投石這種技藝,入門很容易,練一天就能掌握基本技巧。但是想要擊中目標,特別是那種動得快還很小的目標,就不是那麽容易了,起碼比彈弓要難多了。
方重勇練烏朵的原因只有一個:這玩意威力大好攜帶又不起眼,關鍵的時刻可以救命!
而唐代主流的彈弓,跟弓箭樣子差不多,大小也差不多,缺了點隱蔽性。
至於那種“Y”字型的彈弓,這年代已經出現了,甚至攜帶還很方便,但威力實在是太小了,幾乎就只是玩具而已。
王忠嗣已經入宮參與軍務了,他現在是龍武軍左軍將軍,官階很大的實職,顯然不能整天都待在家裡,每天都要去宮中“點卯”,參與安排龍武軍的日常訓練與輪換。
現在每天都是崔乾佑陪方重勇出來活動。
“郎君,你這個力道不對。”
崔乾佑接過方重勇手中的烏朵,按上特製的陶丸,隨即將套環套在自己中指上,並開始飛速旋轉,最後將陶丸甩出!
“啪嗒”
遠處的一根樹枝被打斷。
舉重若輕,看上去就是這麽輕松!
一切如同行雲流水,方重勇都還沒看明白!
“軍中技多不壓身,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
崔乾佑將烏朵還給方重勇,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道。
王忠嗣回歸後,他其實已經可以進龍武軍左軍了,也就王忠嗣一句話的事情。但是昨天王忠嗣來到方家宅院的時候,特意找崔乾佑聊過,把話說得很明白。
進龍武軍一點問題都沒有,只是那邊已經堆滿了不學無術的廢物,就算有少部分能打的,也不成氣候。軍中烏煙瘴氣,都是在比拚家世,人脈,沒有誰是想要建功立業的。
最後,方重勇建議,崔乾佑還是不要在龍武軍裡面混資歷了,免得白白虛耗光陰。等王忠嗣調任河西後,必定會在河西絕對主力的赤水軍中任職,到時候弄個赤水軍的軍籍,易如反掌。
這段時間,崔乾佑也不做他想,安安心心的每天跟著方重勇,二人“研討兵法”,並且一起打烏朵。
“郎君!郎君!”
遠遠就聽到身後方來鵲的聲音,十分焦急的樣子。
“現在還沒到去練字的時間吧?”
方重勇轉過身來,一臉無奈看著方來鵲問道。
“不是啊,宮裡來人了!就是那個什麽高力士。”
方來鵲喘著氣說道。方重勇都不敢對高力士直呼其名,這廝居然就敢。
“你以後真要管好自己這張嘴啊,走吧。”
方重勇收好烏朵,從春明門進入長安城。就在城門口的地方,他看到幾個值守的金吾衛士卒,像是拖著垃圾一樣,將一個又一個用草席包裹起來的“物件”裝到牛車上,之後便架起牛車,沿著城牆直接往南面而去。
都是墳地,但西邊與南邊卻有很大不同。長安城西南角的墓地,多半都是些達官貴人,而南的一片都是窮人的墳地和與亂葬崗。
長安整體是呈現“北貴南賤”的格局,南面本來就窮人多,還挨著荒墳與亂葬崗,風水似乎不太好。方重勇相信,如果不是有要務在身,這些金吾衛的士卒是不會去南面的。
“窮人死了,草席一裹,隨便扔哪裡就行了。長安的窮人還算走運,起碼凍死了還有金吾衛幫他們送去亂葬崗。”
崔乾佑忍不住歎息道。
“是啊,在長安影響這座城的容貌,金吾衛們當然要捏著鼻子去辦這樣的事情了。”
方重勇搓了搓凍紅了的小手,面對這一幕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因為今年冬天嚴寒,所以窮人們饑寒交迫之下,就被凍死了。
表面上看,邏輯似乎沒有什麽問題。
至於問題的本質是什麽,崔乾佑不想說,方重勇覺得說了也白說。
當然了,泡在溫泉池裡的李隆基,自然是體會不到這樣的感受。看不到的事情就當做不存在,千秋功業與紅粉佳人都是要追求與享受的,誰會在乎亂葬崗裡的枯骨呢?
金吾衛們勤勤懇懇清理長安坊間被凍死的屍體, 不就是想讓聖人的耳根子清靜一點麽?
似乎他們也沒有做錯什麽。
那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方重勇心情沉重的回到家,就看到穿著厚厚夾層袍子的高力士,正在大堂內四處走動,貌似已經等候多時了。
“罪過罪過,讓長者久等了。”
一進堂屋,方重勇就連忙告罪。
“不必客氣,這次來是有好事。”
高力士微笑說道。
好事?
李隆基這廝還能有什麽好事?
方重勇心中大為警惕。
“請長者明示。”
他對著高力士雙手合十行禮道。
“你父親,帶著兩千輕騎突襲渤海國國都顯州城,將前幾年對大唐不敬的渤海國主大武藝的屍首帶回了長安。現在聖人很高興,要賞賜你,還不跟著我入宮?”
高力士不由分說的按住方重勇的肩膀,湊過來小聲說道:“等會聖人問起什麽,撿好聽的說。”
“哦哦,好的好的。”
方重勇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高力士帶著上了牛車。一路向東,從春明門出了長安城。
感覺到路線不太對勁,方重勇忍不住開口道:“長者,這好像不是去大明宮的路啊。”
“那可不是麽,你家就在興慶宮後門,要是去興慶宮面聖,還用得著坐牛車麽?我們這是去華清宮,聖人特意準許你一起湯浴,這份恩寵,你父不在長安享受不到,全便宜你了。”
高力士意味深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