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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人间二十春 93、送征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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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步月归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2-19 10:17:24 来源: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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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很多大臣来说,此时回京便显得有些仓促了。

但高品阶的大臣们都有自己的关系网,对于京中发生的事心中有数,故而并不曾引起什么慌乱。

返程时太后没有让庆阳郡主再伴驾,所以庆阳郡主便和永定公主坐在同一辆车里。

永定公主不太喜欢她,所以照旧只和郁仪说话。

但这一次发现,庆阳郡主和过去不一样了。

她身上的拘束之气淡了许多,人也变得更从容,更有主子的架势了。

见了郁仪,也招呼了她两句:“苏给事喝茶。”

看来是伴驾太后那几日,学会了讨太后的欢心,便自觉自己日后能入主紫禁城了。

永定公主有心事,所以也懒得管她。

郁仪起身谢过才重新坐下。

她看见永定公主正在摆弄着一把小银刀。

刀鞘和刀柄都是银子做的,刀身则是玄铁,看着精巧美观,实际上只怕吹发可断,是难得的利器。

“这把刀来时没见过,可是娘娘赏的?”郁仪问。

“不是。”永定公主没说是谁送的,举起来放在灯下看,“你也觉得好看吗?”

庆阳郡主在一旁道:“殿下如今也已及笄,理应在女红上多上心,整日里舞刀弄枪只怕……………”

她还没说完,永定公主就凝睇她道:“你凭什么管我?”

庆阳郡主必然觉得永定公主不日将要和亲,所以言语间难免轻视之意,可没料到永定公主根本不吃这一套:“你若再多嘴,便不要再坐我车上。”

只要她一日没有被册为皇后,于身份上就注定会矮公主半头。而凭借永定公主的恩宠,不论是皇后还是宠妃,她也大可不放在眼里。

庆阳郡主被落了面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想再分辨几句,郁仪就在旁打圆场:“郡主殿下的宝石头面真好看,是娘娘赏的吗?”

郁仪其实根本不懂这些珠宝首饰,如此说也是对她的恭维。

果然庆阳郡主心情好了些:“确实是娘娘赏赐的,我原本还担心颜色太老成,有苏给事这话我也就放心了。”

永定公主看都懒得看一眼,依旧摆弄着那把银刀。

郁仪猜或许是脱火赤送给她的,才引来她如此失魂落魄。

“苏姐姐,你说我母后为何突然要回京啊。”这一回围猎她出了不少风头,正在兴头上。

旁人不知为何,郁仪心里却很明白。

事情正如她先前谋划的那样,趁着太后与皇帝离京,顾氏家主以梁王妃之死挑起事端。

但并非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疼爱这个侄女,而是为了借此机会,为顾家博得声望。

这个朝代里,群英云集,任何一个家族都不能在朝中失去声音太久,任何人都想为自己、为家族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清流中最崇敬的便是不畏权贵之人。

众人都已经看出梁王失势。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顾氏家主听完郁仪之言后立即决定分一杯羹,看似为侄女撑腰,实则是为了博得更多的同情和关注,以此来获得在清流中更高的地位。

郁仪知道他们的心思,所以推波助澜,给他们这样的一个机会。

可她心中依然觉得可悲。

因为所有人的谋划里,都缺少一种对人的同情。

没有人还记得那个端庄高贵的梁王妃,他们都在消耗她所剩无几的价值。

可郁仪真心为她而难过,为她而不值。

人命本不该被如此轻贱,可偏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那么做了。

卤簿仪仗在黄昏时入了大明门,隔着几条街就已经能听到正阳门外沉闷的登闻鼓声。

如同急风骤雨,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顾氏郎主已经敲了大半日,似乎有些力竭,但依然没有停下来。

郁仪跟着车驾进入内城,太后和皇帝的轿子直接进了慈宁宫。

她回到科道衙门,许奚已经在等她了,这次西山围猎他并没有去。

“在你伴驾的这两日里,周指挥使已经将王以骋审过了两轮,口供太长我就不给你全看了。韩氏的确是被冤枉的,过几日她就能被开释了,她对你感恩戴德,几次想要谢你。夏源渤罪不至死,但参与了这批军械,还要再审。但王以骋始终不肯供

认背后主使,周指挥使已经上了重刑,他在前千户所供职多年,自然知道其中的猫腻,也知道周指挥使必不敢将他刑杀而死,所以不肯吐口。’

许奚此人说话速来不带感情,只阐述一个又一个事实。

郁仪沉默地听完,许奚继续说:“你也知道,这个案子是由傅次辅在管,他的意思是要查一查当时是谁逼供的韩氏和夏源渤。”

“查出来了?”

“查出来是。”许奚道,“是郑合敬。”

郑合敬是司礼监秉笔,也是掌印高世逢的干儿子,过去随侍太后的日子也多,平日里腼腆安静不爱说话,看向太后的目光时常带着赤诚的灼热。

听许奚说完,郁仪反问:“这件事你如何看?”

“我如何看?”许重复一次,“这明摆着是高世逢想借机给锦衣卫一个下马威,郑合敬也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谁让周行章御下不严,把这明摆着的把柄送到高世逢嘴边去。

他啧了一声:“傅次辅这回只怕要和高世逢硬碰上了,高掌印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郑合敬他是一定要护到底的。若傅次辅真要拿人,你不是给高掌印打嘴巴吗?”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郁仪眉心皱了起来,傅昭文也是个有名的倔老头,非得分个是非对错不可,尤其是这种刑讯逼供造成的冤狱,他必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可高世逢岂是好相与的?

这些年他追随太后,俨然如同内相一般。

别说是动他的人,即便是有人多弹劾一二,他也要与人好好论一论长短。

见郁仪认真思索起来,许奚不由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过去我和你一样古道热肠,恨不得烧干了自己。现在才知道那是最傻的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帮得越多越容易陷进去。官场上,能把自己撇多干净就撇多干净。能者多

劳,多劳就多错。如今我便信奉那唯一一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许奚一口气说完这些,猛地顿了一下,然后喷了声:“你看,我现在就是在多管闲事。”

他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瞧着办吧。”

他将手里的卷宗撂下:“我说了这案子全归你管,我可是不能再插手了。”

说罢许奚起身便走,一路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别小瞧了郑合敬,他可是娘娘的心腹。”

许奚如此反复几次、左右矛盾,郁仪听罢笑道:“谢谢你,许御史。”

“谢我?”许奚道,“谢我做什么,我说了我是绝不会帮你的。”

郁仪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谢你。”

“莫名其妙。”许哼了一声,“我走了。”

这一回他倒是真的走了。

郁仪坐回桌前翻看着卷宗,登闻鼓的声音渐渐停了,看来是太后命人把顾氏郎主请走了。

她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白檀会跟着顾氏郎主一起面见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檀会将阿娜公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为了体现真实性,郁仪还教了她几句北元话。

而那一刻,祁瞻徇就会骤然想起,在为脱火赤接风洗尘的宴会上,他亲眼看见脱火赤与阿娜在翠微湖边私下往来的画面。

什么都有可能是虚的,偏偏亲眼见到的一定是真的。

到了那时候,祁瞻徇就成了她最有用的助力。

如此就足以给梁王定罪。

若真到了这一步,赵公绥最后的依靠便彻底坍塌了,除掉他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郁仪翻着手中的卷宗,心中却很平静。

她已经在学着收敛起自己的冒失与莽撞,成为一个思虑缜密的人。

郁仪想,或许她已经被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某一刻,她也觉得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释然与欣慰。

她觉得自己做得比过去更好。替无罪的人伸冤,替无辜的人报仇。

她依然沿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向前走。

吃过午饭,郁仪听到外头有些喧闹,一问才知,太后命人查抄了梁王的府邸,梁王本人也被关进了宗人府,阿日娜正在受审。

事情唯有闹到这一步,才终于能够摆到台面上来,何尝不是一种可悲呢?

后来听说脱火赤本人也被问及此事,他咬定了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说全是阿日娜一人的主意。有人问他阿娜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妹妹,脱火赤道:“我父王有数不清的女人,我自然有数不清的兄弟姐妹。或许是她谎报身份,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

吧。”

一句话便否定了阿日娜的身份。

祁瞻徇知道他说谎了,但此刻两国正在邦交的关键时期,有些事也只能装作不知,所以将一切事都了结在阿日娜身上是最合适的。

纵然阿日娜在狱中几次翻供,想要面见太后和皇帝,都无济于事。

“赐她白绫吧,她既然嫁到了大齐,便按大齐的规矩来给她个了断。”

*

说完这句话,祁瞻徇又轻慢道:“找个机会告诉祁瞻庭一声,夫妻一场,又为他生儿育女,他理应为她哭一次。”

韩氏被放出诏狱时,仪去送了送她。

在狱中滚过这一遭,让韩氏的身子大不如前,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不止。

见了郁仪,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啊。”

郁仪将她扶起来:“不要谢我,这也是你自己的功劳。”

听闻此言,韩氏红了眼圈:“我那丈夫在天上也能瞑目了,只可惜我们夫妻一场,我这辈子再不能见到他了......“

郁仪轻声道:“他必然会在奈何桥边等着你的,来世还能重逢。”

韩氏道:“来世,我定要早些遇到他,最好在他挨一刀之前就认识他。”

“只希望他下辈子做个全乎人,不要再做太监了......”

目送着她脚步蹒跚着离去,郁仪又默默在原地站了良久。

听到身后又脚步声,郁仪回过身便看见了张濯。

“明明我已经替她洗雪冤屈,为何我心里还是这样难过?”

张濯道:“因为她所受的是不白之冤,真正有罪的人还没有受到惩罚。”

“谁才是有罪的人,郑合敬吗?”

“皇权的铁蹄下,离皇权越近的人,手里的权力就越大。锦衣卫也好,司礼监也罢,说到底都是因拱卫权势而生的。顺应皇权则昌,忤逆皇权则亡。”

张濯说的话其实是带了几分不敬的,仪拽了他的袖子想让他慎言。

“根源不除,今日的事就不会是个例。”

这话听得郁仪心头一凛:“可这根源是......”

张濯没接着说下去,转而换了个话题。

“郁仪长大了。”他清冷的眼底漾开淡淡的笑,如同冻水消融,“是值得奖励的。”

郁仪“哦?”了一声:“张大人想奖励我什么?”

张掖着手站在风里,平声道:“我为你请官,如何?”

他是认真说的,眼眸深处藏着千山万水。

郁仪微微摇头:“你为我做得越多,若有一日我获罪,你便越要被牵连。”她知道张濯必然不喜这句话,却依然说了下去:“如你所见,我与脱火赤亦有私下来往。”

张濯听闻此言,心中却并不意外。因为前世的她就是这么做的。

“你若真想帮我的话,日后有机会,请给秦酌一个重新入仕的机会吧。”郁仪将手掖进袖中,“他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仪脸上细细的绒毛。

张濯问她:“你这一生,一直在为别人的事情而努力。你就没想过做点什么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吗?”

他是认真在问的,郁仪想了想又向他走近了两步,好让她的声音只被张濯听见。

她轻轻垂着眼不看他:“有你在,我已经足够宽慰了。”

郁仪这句话说得很快,若不刻意去听,只会觉得这声音像一阵烟般飘过了。

她很少这样剖白心意,张濯垂下眼睫,无声莞尔。

他道:“前几日新赐的樱桃到了,我叫人送去你府上,但没有人应声,那个叫白檀的侍女呢?”

他还记得她上回喜欢吃樱桃的事。

郁仪道:“她现在不在我府上。”

顿了顿,郁仪才继续说:“她原本是梁王的侍女,我去京西前把她送到了顾氏郎主那里。”

“此事之后,我会把我所有的钱都给她,为她安置一个容身之地,送到远离是非纷争的地方。”

郁仪的目光宁静:“显清,现在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了。”

搅弄风雨,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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