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泗州城已經被圍困了整整七個月。
杜慆、辛讜以及泗州全體軍民,在幾乎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枕戈待旦,頑強抵抗,至始自終,徐賊都沒能跨進城池半步。
泗州孤壘獲全,其意義重大。首先,泗州無疑牽製了徐賊的一部分兵力,為其他戰線的勝利提供了客觀保障;其次,泗州扎進匪陷區,為反攻階段提供了“中心開花”的戰略支持;最後,泗州堅韌不屈的精神,大唐軍民打了一針興奮劑。
當馬舉進到泗州城之後,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七尺血性漢子流下熱淚:自杜慆以下,所有軍民都因長期勞累和衛生問題,面部皮膚生斑、潰爛,幾乎不成人形,仿佛一個個野人。
馬舉哽咽了,他緊緊握住杜慆、辛讜的手:“我們——來晚了!”
來不及傷感,馬舉率部攻取第二個戰略據點:濠州。
在泗州精神的鼓舞下,馬舉指揮著正南方面軍,一路摧枯拉朽,接連收復失地。
世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圍了泗州七個月的吳迥,在逃到濠州之後,也有幸品嘗到了被圍困的滋味。只是濠州的賊軍中沒有辛讜式的人物。
從夏天到冬天,濠州糧盡,發生人吃人的慘劇。吳迥孤注一擲,率部突圍。
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濠州賊軍被全殲,吳迥被擊斃,而王弘立則於早些時候被擊斃於泗州城下。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謠言,是他們的政治基礎,一切之本源;掠奪,是他們的維生手段;盜匪,是他們的主體構成。沒有願景,沒有信仰,只有眼前的苟且。
縱然對外宣傳有二十萬之眾,龐勳匪幫也難逃烏合。
在外部的高壓之下,內部的隱患得以快速爆發。
被脅迫、誘騙而來的農民,不戰自潰,逃亡、投降之勢如山洪海嘯,無法阻止;欣然入夥的各地強盜也露出“真流氓,假仗義”的本色,紛紛集體投降,以換取官軍許諾的好處。
賊將陳全裕,率領數千名賊兵投降,並幫官軍招降賊軍逃兵;蘄縣土豪李袞,舉縣投降;沛縣朱玫,舉縣投降……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越是投機倒把的小人,嗅覺越靈敏。現在投降,不僅可以免罪,還可搖身一變成為國家正式公務員。識時務者為俊傑。
隨著康承訓兵不血刃,一路招降到宿州城下,龐勳集團內最大的俊傑也登上了歷史舞台。
【最危險的叛徒】
康承訓率領大軍,逼近宿州城。
宿州城內有賊軍數萬,據稱固守。宿州成了攔路虎,擋住了康承訓邁向徐州的步伐。
城內賊將張實,連夜給龐勳送去一封書信,獻計圍點打援:以宿州城牽製康承訓主力,龐勳出其不意繞至敵後,襲擾宋州、亳州,以充軍資,打消耗戰;若康承訓回援,則龐勳於險要設伏,宿州兵將反攻追擊,夾擊之下,康承訓必敗。
龐勳已經是溺水之人,但凡有人獻計,他都會不假思索的全盤接受,連周重的建議都敢采納,還有什麽是龐勳消化不了的?
這條計策應該是充分吸取了泗州的教訓,並且加以改良,增強了主觀能動性。
康承訓算不上名將,縱觀其指揮作戰史,可以用“庸才”來概括。基本思路是集合大軍,蠕動前進,打贏了就駐下來,打輸了就逃跑。唯一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是庸才,所以比較善於采納部下的建議。
龐勳的圍點打援絕對可以對康承訓形成致命威脅。
為了盡早擺脫進退兩難之困境,康承訓與監軍宦官楊玄價商議,打算開決汴河之水,水淹宿州城。
雖然可以借助自然的力量摧垮一切人類工事,但水火無情,宿州百姓將飽受決水灌城之苦。
官軍投鼠忌器,康承訓與楊玄價誰也不敢冒然背上這口鍋。
危難關頭,宿州城裡出了一位識時務者——張玄稔,不僅順利地解決了宿州難題,更是直接解決了總病根——徐州。
張玄稔,本性不惡,原本是戍邊的有功將士,只等著載譽歸來,升官提乾,風風光光地度過下半生。卻無奈被徐賊脅迫,**從賊,內心常懷憤懣。自接替梁丕以來,眼看賊勢日益消逝,賊船沉沒只在旦夕之間,更是夙夜憂歎。
宿州戰事陷入膠著之際,張玄稔秘密召集幾十名親信,曉之利害,獲得了一致支持。於是,張玄稔秘密與康承訓接洽,約定了獻城事宜。
這日,張實等人正在城內飲酒,張玄稔率親信部將忽然發動襲擊,將張實等賊將擒殺,隨後宣諭城中,宣講朝廷政策,不會追究大家的責任,一律免罪。撫慰好城中軍民,張玄稔開城迎接王師。
康承訓當即宣布唐懿宗敕令,拜張玄稔為禦史中丞,另有豐厚的賞賜。
張玄稔叩頭謝恩,隨即又給康承訓送上一份大禮:“如今,其他州縣還不知道宿州回歸朝廷的消息,乾脆,咱們唱一出雙簧,假裝我還在頑強抵抗,然後假裝敗逃,騙開徐州城門,再裡應外合,一舉拿下徐州!”
康承訓大加讚賞,立即撥出三萬宿州降兵,外加朝廷的數百名騎兵,發放賞賜後,交給張玄稔帶領。
當天傍晚,張玄稔照例點起“平安烽火”,向後方報平安。
這天晚上,張玄稔沒有閑著,他指揮手下收集了幾千捆柴薪,全部堆放在城牆上,黎明時刻,全部點燃。頓時,宿州城上空黑煙滾滾,製造出大舉攻城的假象。
隨後,張玄稔率領士兵“狼狽潰逃”,直奔符離縣。符離縣守軍趕緊打開城門,迎接他們入城。張玄稔進城之後,立刻斬殺守將,並向符離縣賊軍宣讀朝廷詔書。
符離縣回歸到祖國懷抱。
張玄稔又帶了一萬多符離縣守軍,馬不停蹄地往徐州方向繼續“潰敗”。
徐州方面還是先一步得到了張玄稔叛變的消息,加強了戒備。
張玄稔趕到城下,圍而不攻,親自走到城下,現身說法,宣讀朝廷詔書,“隻誅首惡,余皆不問”,“兄弟們,我已經是禦史中丞啦,你們還猶豫什麽?要給龐勳那廝陪葬嗎?”
賊兵紛紛縋城而出, 陣前投降。
原崔彥曾舊部將士,終於盼來了為崔彥曾、溫庭皓報仇的機會。
有個叫路審中的徐州小吏,深受崔彥曾厚恩。當崔彥曾殉難之時,路審中賄賂了守卒,為崔彥曾收屍。現在,路審中率領死士,打開城門迎接官軍,於是,官軍一舉湧入城中。
駐守徐州的是龐勳的父親龐舉直和名列“首義四狗”之首的“狗中狗”許佶。眼見大勢已去,就在北門突圍。
張玄稔緊追不舍,將這二人斬殺,其他黨羽投河自殺。
康承訓大軍隨後進駐徐州城,搜捕龐勳集團殘余頭目及其親屬,一共抓獲了幾千人,一律斬首。
龐勳正在碭山縣,聽到了徐州失守的消息,立刻帶兵往西闖,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留下一片焦土。
康承訓命令朱邪赤心率領他的沙陀騎兵打頭陣,向西追捕龐勳,八萬大軍隨後跟進。
現在,到處都有官府貼出的懸賞告示,高價求購龐勳的人頭。
龐勳已經是窮途末路,無論走到哪裡,都要遭遇頑強的抵抗。這是戰爭的最後階段,痛打落水狗。
沙陀騎兵很快就追上了他們,康承訓的八萬主力也及時趕到戰場,很快就完成了戰略合圍。
接下來的戰鬥,已經不是戰鬥,而是屠殺。
除了及時投降的一千多人,其余賊兵賊將全被擊斃,無一漏網。首惡龐勳也被擊斃。
在之後一個月的時間裡,龐勳殘余勢力遭到徹底清除。至此,“龐勳之亂”宣告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