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草軍接連吃了不少敗仗,被高駢壓縮到廣州一隅,形勢岌岌可危。於是黃巢分別寫信給浙東觀察使、嶺南東道節度使,表示願意接受招安。
浙東道,首府在今天的浙江省紹興市,嶺南東道的總部在廣州。黃巢在浙東道慘敗,逃進嶺南東道,所以給這兩個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寫信。
黃巢是有條件投降,條件是授予他“天平軍節度使”節鉞。天平軍轄區為鄆州、濮州、曹州,黃巢的老家。他向朝廷表示,只要讓我衣錦還鄉,我就繳械投降。
朝廷接到奏報,果斷拒絕。
讓你回山東老家當節度使?你當朝廷傻啊?那可是您的革命根據地,黃巢赴鎮天平軍,無異於放虎歸山,早晚養虎成患,不行不行。再商量商量。
黃巢於是直接上疏朝廷,那咱就別舍近求遠啦,我這不是就在嶺南東道嘛,乾脆就給我個“嶺南東道節度使”讓我就地安家得了。
只要不給他“天平軍節度使”,就有的談。
黃巢一本正經地跟朝廷討價還價,看起來很有誠意。
既然草軍要招安,那麽高駢的軍事計劃,就有些礙眼了。畢竟千軍一動,日費鬥金,能不打就不打,和平談判永遠是執政者的首選。
唐僖宗召集高級官員,針對“是否委任黃巢嶺南東道節度使”一事進行討論。
大臣們反對的居多。特別是於琮,他明確指出,廣州是重要的國際貿易港口,是我朝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地,豈能輕易讓給草賊!
廣州,在唐朝時就是南中國的中心了,時至今日,也是我國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最後,群臣意見得到了統一:任命黃巢為“率府率”。
這是什麽個什麽官兒呢?率府,負責太子東宮兵仗、儀衛、門禁等工作,簡單說吧——保安隊長。官階並不低,正四品上,待遇也很優厚。算是一個適合退休養老的職位。
一般來說,負責太子侍衛工作的,肯定是值得信任的同志,為何會讓黃巢來擔任呢?因為唐朝時候有“十率”,其下各有副率、長史、參事、錄事等等一大幫人,不用擔心黃巢會搞小動作。再說了,宮裡面人多事雜,萬一哪天出個什麽意外,他不就因公殉職了嘛。沒有意外,我們可以幫他製造一個意外。
委任狀發到廣州城外,草軍大營中。
其實黃巢的這次投降也是半真半假。如果朝廷不給天平軍節度使,也不給嶺南東道節度使,那他就“詐降”,不接受招安;如果給了天平軍節度使,那他就回老家當土皇上,如果給嶺南東道節度使,那就在廣州當土皇上。
接到委任狀,仔細一看,率府率?嘿——太子東宮保安隊長?
黃巢撕毀任命狀,揚鞭遙指廣州城,“你不給我,難道我就不能自己取嗎?”
於是,草軍對廣州發動突襲。
廣州,南中國中心,嶺南東道戰區總部所在地,重兵把守,豈是那麽容易攻破的?
在冷兵器時期,進攻方要想以血肉之軀強攻堅城,是非常不容易的。守軍居高臨下,又有各種防禦工事,不要說什麽滾木礌石了,隨便吐口痰、撒泡尿,下邊的人也得拿腦袋接著。
遠了不說,不久前的成都保衛戰,守軍往下城牆下澆鐵水。更有把城中的糞、尿收集起來,煮熟了往下澆的,這都是常規守城手段了。
讓我們回想一下“龐勳兵變”時,龐勳的主力精銳部隊,圍攻泗州城,從戰爭開始到結束,又是增兵又是易帥的,近一年沒有攻下。
小小的泗州城尚且如此,何況南中國重鎮廣州城了。
所以,廣州城堅持了將近一天,宣告淪陷。
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被草軍生擒。
不得不說,一日之內攻克廣州城,間接印證了黃巢的這次“請降”並不是那麽誠心誠意。即便他夢想能夠得到“節度使”一職,也從未放松對廣州攻堅戰的部署工作。
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另外,還有一個人在廣州大捷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個人就是朱溫。
【朱溫從賊】
在草軍肆虐的數年中,大量的“有志青年”慕名來投,欣然加入到造反的隊伍中,並在長期的鬥爭中得以歷練,從青銅到王者,再到大神。例如畢師鐸、李罕之、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請大家記住這些名字,因為他們日後還將掀起更大的風浪,而這其中,掀起風浪最大的,就是朱溫。
從出生到現在,朱溫終於回到了我們的視線,現如今,他已經是26歲的大小夥子了。
20多年的歲月中,朱溫沒有讀萬卷書,更沒有行萬裡路。他不太安靜地享受著貧窮帶給他的浸潤。就這樣,做了20多年的看客。
讓我們重新審查朱溫的檔案,就不難發現,這位看客是頭排沙發。
朱溫生在宋州碭山,15歲那年父親去世,跟隨母親寄人籬下,到了隔壁蕭縣,在蕭縣生活至今。碭山和蕭縣地處今天的蘇、魯、皖、豫四省交界,特別是蕭縣,素有“徐州西大門”之稱。這一帶飽受“徐賊”之苦。
“徐賊”指的是以徐州為中心,以驕橫難製為評判標準,向外輻射的一大片區域,基本涵蓋了今天的蘇、魯、豫、皖交界處的一大片地域。從王智興到“銀刀卒”,再到龐勳,最後到王仙芝、黃巢,這裡基本就沒有消停過。
這片革命的熱土滋養著無數好漢,讓他們生根發芽,讓他們沐浴在革命熱潮中,撩撥著他們那顆躁動的心。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開花結果。
就在黃巢草軍席卷宇內、聲勢震天的時候,朱溫終於按捺不住寂寞,再也壓製不住胸中躁動不安的小火苗。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除了生命,朱溫已經無可失去。他腳下的地在走,身邊的水在流,他的雙手也在顫抖,他真的一無所有。
“哥,咱也去吧。”朱溫說出了憋在心裡許久的話。
朱存也早有此心,不過身為兄長,言語上還是要有所顧慮,體現出成熟和責任,“合適嗎?”
“合適。”
“那就行。”
走,去投軍,去投草軍。
在造反這件事情上,哥倆是不謀而合的。
要想改變窮困的生活,也只有造反這一條路。最渴望重新洗牌的,是手握一把爛牌的;最希望社會動蕩的,是處在社會最底層的。有恆產者有恆心。
寄人籬下的朱溫,迫切地需要用一場大動蕩來實現財富的重新分配,他需要社會大洗牌來完成階層的跨越。
這是一次命運的賭博,賭注是他的生命。
生命,貴嗎?也許吧。但對於朱溫來說,這個籌碼簡直太便宜了!因為這是他唯一擁有的資本。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咱哥仨這次一定……”
朱存剛一開口,就見朱溫連連搖頭。
“大哥就別去了。”
兄弟倆沉默片刻,朱溫繼續解釋道:“大哥不是乾這個的料兒。再說了,咱媽也需要人照顧,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總得留下一個給老娘養老送終吧。”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生命,既便宜又昂貴。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來吧,朱溫,這裡才是你大展拳腳的舞台。
某年某月某日,朱存與朱溫欣然落草。
盡管我力求嚴謹,還原真實歷史,但抱歉的是,朱溫落草的具體時間實在是查無史料。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兄弟二人的落草為寇並非是遭脅迫或者裹挾,而是主動為之。
無論是《新五代史》的“存、溫亡入賊中”,還是《舊五代史》的“帝乃辭崇家,與仲兄存俱入巢軍”,都可以從字裡行間看出兄弟倆屁顛兒屁顛兒的樂呵勁兒。
天生我材必有用。
優點和缺點的評判,反映的都是主觀的價值取向,而非客觀本質。
所謂的優缺點,都源自匹配的恰當與否。用人之短,天下無可用之人;用人之長,天下無不用之人。
就拿他們哥倆的“凶悍”來說,在家裡當良民的時候,凶悍性格是缺點,惹是生非,招災惹禍;而若用在戰場上,則是大大的優點。
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很快,哥倆就因因作戰英勇而獲得了提拔,從普通士兵成為了下級軍官(得補為隊長)。
戰爭,帶給了他倆生活的希望。
兄弟倆迫切地想要用一場硬仗來博取功名利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