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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園裡,薛元詔先繞著圓湖慢走了一圈。從岸上往下看,湖水與岸近乎平齊。湖水清澈,岸邊水淺,可以清晰看見水下的淤泥。
隨後他又走到湖上的石橋。石橋沒有闌乾,只有沿著邊緣的一排拳高的青磚。站在橋邊沿往下看,湖水深不見底。一兩刻前剛下了一陣小雨,長滿了青苔的橋邊沿十分濕滑。薛元詔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腳踩滑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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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桂園,他直奔旅館。先單獨找到了何峘。
“沈峳諶平日是個什麽樣的人?”何峘的房間裡,薛元詔和何峘坐在屋正中的桌子前,薛元詔開門見山問道。
何峘面對薛元詔顯得有些拘謹。“官人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問道。
“我是說,他平日是個想不開的人麽?”
“並不是。”
“他之前有沒有擔心過落榜?”
“也沒有,”何峘回答道:“其實他對上榜一直都很自信.....”
薛元詔瞥眼看到桌上放了一本《椽山傳》。他順手拿來翻幾頁。突然一張紙從書裡掉了出來。
他把紙拿起來一看,是張宣紙。紙上寫了一首七言絕句,落字工正。
“這是誰的詩?”他問何峘。
“這是沈兄的贈詩。”
“沈峳諶寫給你的詩?”
“是。沈兄平日好作詩句.....”
薛元詔仔細回憶了上午在沈峳諶房間看到的那紙“遺書”的字跡,跟眼前的字跡是一樣的。
“只寫給了你?”
“也寫給了龔兄。”
“他寫給龔郢的你看過嗎?”
“恰好看過。”
“也寫得這麽工正嗎?”
“是的。”
“你剛說沈峳諶對上榜一直都很自信?”薛元詔繼續問“正事”。
“是的,他甚至說過,我們三人裡只有他能夠上榜.....”
“他有這麽說?”
“是的。”
“這個沈峳諶……”薛元詔搖頭道:“昨日街上你撞見我後,一直到今日早間的所有事情,你再詳說一遍,不要遺漏絲毫。”
“是。”何峘極力回憶,一點一滴說來:“昨日街上不長眼撞了官人,我一個人回了旅館.....沈兄與龔兄去了酒樓.....我回到旅館,在自己房間溫習書本,中途沒有出門……大約過了四個時辰,腹中饑餓,便下樓去了夥房,讓值夜的夥計做兩個菜.....跟著又回到房間溫習.....大約兩刻後,我起身出門。開門正遇著龔兄敲門,找我下樓喝酒.....”
“龔郢這時已經回來了?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說他是找我的兩刻前回的旅館。”
“敲你門的兩刻前?”
“是的。”
“繼續。”
“龔兄找我下樓喝酒,是為了寬慰沈兄。他說回館的途中,沈兄擔憂科舉不中,情緒低沉,他想找我一道寬慰沈兄.....”
“他回館兩刻後來找的你,這期間他都做了什麽?”
“他說他先回了自己房間,然後想到勸一勸沈兄,便下樓去夥房叫了幾個酒菜,又回房間換了便裝,再來找的我。”
“嗯.....繼續。”
“我答應了,正要下樓,他讓我也換了便裝再下樓。他發覺忘了取錢,又回他自己房間取錢.....我換了便裝就下樓了.....到了二樓,去叫沈兄。沈兄人在屋內,叫他卻不應,推門,門已經從裡面鎖了.....昨晚倒是把門鎖了.....”
“倒是把門鎖了?”薛元詔打斷了他:“聽你的意思,他平日都不鎖門的?”
“是的。出門與否,都不鎖門。”
“繼續。”
“我又叫他,還是不應,卻突然聽見屋內摔杯的聲音.....我就自己下樓了。到了大堂,龔兄也跟著到了。他見沈兄沒有下樓,又回身去叫沈兄,也沒把人叫出來.....我二人就先吃著了,想著等他下樓.....卻一直沒等到他下樓.....再往後,我覺得頭暈,應該是......應該是趴著桌子睡著了.....再再往後,就是今日早間,被店夥計叫醒了,說是桂樹園裡,沈兄投湖了!我跟龔兄就趕緊到了桂園.....”
“嗯.....從昨日到今日早間,你是否發覺有任何異常的事情?”
何峘認真想了想,答道:“應該.....沒有。”
“好。”薛元詔站起身:“那有事再來問你。”說完走出了何峘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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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沈峳諶是個什麽樣的人?”龔郢的房間裡,薛元詔向龔郢詢問同樣的問題。
“就是幾日的接觸,沈兄其人如何,小人.....不便說.....怕說得不對。”
“他是個愁苦人麽?”
“倒也.....不見得。”
“他之前有沒有擔心過落榜?”
“倒也沒有.....”
“嗯。”薛元詔繼續問:“他是否有個喜好?作詩?贈人?”
“官人怎麽知道的?”龔郢有些驚訝。
“都贈給誰了?”
“別的不知,何兄與我,他都贈了。”
“沈峳諶寫給你的詩還在嗎?給我看看。”
“我不小心掉在外面了……”
“哦……”
“裝在身上,出門掉了……”
“嗯。昨日午間,何峘在街上與我撞見之後,到今日早間,這期間所有的事情,你都詳細講一遍。不要遺漏絲毫。”
“是。”龔郢清了清嗓子說道:“昨日中午,街上撞見了幾位官人後,我跟沈兄去了酒樓喝酒,何兄一個人回了旅館.....”
“你們在哪間酒樓喝酒?”
“是.....翠芳樓。”
“繼續。”
“我跟沈兄,日落之時出了酒樓往旅館回。回旅館途中,我二人說起了秋闈的事情,沈兄突然很感慨,擔憂落榜,情緒低沉。我一路勸他回到了旅館.....”
“你二人回到旅館大概是什麽時候?”薛元詔打斷他。
“戌時。”
“戌時幾刻?”
“大約戌時四刻。”
“你跟沈峳諶何時出的酒樓?”
“大約.....戌時。”
“戌時幾刻?”
“酉時,應該是酉時出的酒樓。”
“戌時還是酉時?”
“酉時。”
“酉時幾刻?”
“大約酉時七刻。”
“確定?”薛元詔看著龔郢。
“確定。”
“酉時七刻出了酒樓,回到旅館是戌時四刻,用了多半個時辰?”
“是。我二人喝了酒,沈兄又一路感慨,時走時停。”
“繼續。”
“回到旅館後,我跟沈兄各自回了房間。我在房間裡想了想,覺得應該叫上何兄,再一道勸勸沈兄。我便下樓去夥房叫了幾個酒菜。叫了酒菜,本要去叫何兄,但又想應該換上便裝,便又回屋換了便裝,再去叫了何兄.....”
“繼續。”
“找了何兄,正要下樓,我又想起忘了取錢了。我讓何兄先下樓,自己回房間取錢。取了錢,我直接下樓到了大堂。我見大堂裡隻坐著何兄一人,又回樓去叫沈兄。沈兄鎖著門,我推不開門。叫他,隻答‘先去,先去’。我聽他語氣煩悶,只能又下樓,跟何兄坐著等他。何兄酒菜下得快,我也陪得快,很快頭暈了,就睡著了.....再醒過來,已是今日早間了,被店夥計叫醒了,說是沈兄投湖了。”
“這期間,你有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事情?”
“倒是.....沒有。”
“嗯,需要時我再來問你。”薛元詔說完,又起身走出了龔郢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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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夜到今日早間,所有的事情,詳細講一遍。”昨夜值夜夥計劉二的宿房裡,薛元詔仍然問他同樣的問題。
“值夜輪著我值夜。戌時我去了夥房值夜。沒過一會兒,何姓客人來到了夥房,讓我炒兩個熱菜.....”
“他是戌時幾刻來的?”
“大約四刻。”
“繼續。”
“何姓客人點了菜就離開了。我開始忙活。沒隔多久,龔姓客人又來了夥房,讓我炒三個熱菜.....”
“隔了多久?”
“約有一刻的時間。”
“繼續。”
“我繼續忙活。先做好了前兩個菜,拿去大堂放了。接著做後面三個菜。我拿第三個菜到大堂的時候,何姓客人已經下樓了,讓我把所有的菜湊成一桌。我照做了。這時龔姓客人也下樓了。我又回夥房做菜.....我給他們做好了酒菜,又繼續在夥房值夜.....到了子時,我出了夥房,去把館門閂了,便回自己宿房歇下了.....直到今日早間。”
“這期間,你有沒有見到任何異常的事情?”
“倒沒有。”
“嗯。有需要再來找你問話。”薛元詔說完,起身走出了劉二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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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詔走出旅館,決定再去翠芳樓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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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興府尹署。下午,申時末,退衙時分。
李懷稟出了自己的辦公房,剛走到內院。
“緝事,沈峳諶投湖的案子,你不覺得很可疑麽?”薛元詔突然出現在李懷稟的身旁。
“怎麽可疑了?!”
“我覺得, 沈峳諶溺水,事情不可能這麽簡單。”
李懷稟仰了仰脖子:“你是覺得破案太快了?我明白你的疑惑,但是,這件案子它就是這麽簡單。你還年輕,第一次遇見這種案子。以後遇得多了,你自然習慣了。”
“不,緝事,我覺得這件案子,確實有好幾個疑點。”
“嗯?”沈峳諶見天色也不算遲,便說道:“那你說來聽聽。”
“其一,”薛元詔便說了:“我詳細問了何峘龔郢,沈峳諶為人,好作人師,也不是個愁苦人,更是從未表現有輕生的念頭。這樣一個人,怎麽就想不開、突然跑去投湖了?其二,沈峳諶房間裡的那紙遺書也很可疑。紙上雖是他本人的字跡,但落筆工正,更像是氣定神閑時所寫。試想,哪個人寫遺書的時候還是氣定神閑的呢?其三,今日早間,桂園裡的沈峳諶,左腳的鞋沒了,浮在湖面上。只是,若是他自己投湖,與人無爭無鬥,怎會少了一隻鞋?沈峳諶落水,當真是自己所為?”
李懷稟認真聽了,覺得薛元詔說的也不無道理。“你的意思是?沈峳諶落水,是他人所為?”
“極有可能!”
“可他到了長興府不過幾日,能跟誰結怨?”
“或許.....也不是仇家。”
“你什麽意思?”李懷稟瞪著眼睛:“元詔,查案憑的是證據,不是臆想。”
“我再去查驗一遍沈峳諶的屍體,”薛元詔說道:“也許能有新的發現。”
“隨你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