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想看看這位趙村長的水到底有多深,又想看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麽藥。
趙承成背地裡陰謀詭計玩得不少,但折射到趙家村這裡,光明正大、光明磊落,沒有半點見不得人的。
前兩天之所以拒絕了汪銀城進村參觀的要求,不過是不想過早把謎底揭穿而已。
而他等待著的最好的時機,正是史可法的到來。
甚至眼下要比自己預想的時機,更好上幾倍。
史可法——東林黨人、漕運總督;
汪銀城——淮揚鹽商的頭面人物;
陳三泰——東林黨人、身後站著黨魁錢謙益;
陳於階——徐光啟的外甥,明末槍炮專家……
敵人、朋友,他們齊聚一堂,正好可以讓他們瞧瞧趙家村的面貌,讓他們全都知道我趙承成絕非凡品:
想要惹我的,得掂量掂量深淺;
想要靠我的,請放心大膽地來;
想要扶我的,嘿,我趙承成至少不是扶不起的阿鬥,你現在給我支持,假以時日,或許支持你的人就是我了!
“來,諸位請進!”趙承成側過身子一讓,“這便是在下的趙家村了!”
史可法、汪銀城、陳三泰、陳於階等人,亦步亦趨緊跟著趙承成,通過了那扇官軍久久難以攻下的木門。
然而走近木門一看,眾人無不瞠目結舌。
尤其是揚州知府陳三泰,更是張大了嘴巴,驚得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這……這……這不是……”
原來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並不是預想之中的一座漁村,而居然又是一道木門!
而兩道木門之間空無一物,乃是一片被水泊包夾的空地。
陳三泰征調來的幾個衛所百戶、千戶,都被史可法喝斥回去了,一行人中,除了趙承成之外,只有陳於階懂得軍務。
他看到這塊空地,禁不住含笑搖頭,由衷讚歎道:“甕城!是甕城啊……因地製宜,兩道門就成了一座甕城……這……實在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哈哈!不愧是趙村長……”
所謂甕城,就是空置的護門小城,在城防體系上發揮著緩衝和誘餌的作用。
攻城部隊辛辛苦苦打破了甕城的城門,面對的不是勝利果實,而是另一道需要辛苦打破的城門,更是一個**裸的陷阱。
因此,甕城的存在,是對攻城部隊物理上和心理上雙重打擊。
但是這種城防結構,通常只有京師、南京、西安、洛陽等少數幾座重要城市,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錦州、寧遠、松山等關外要塞之中而已。
偏偏這種高級貨,竟然出現在了趙家村這麽一座小漁村裡……
這下,陳三泰徹底被消滅了心氣,看著趙承成那並不高大的背影,一種恍如隔世、不寒而栗之感油然而生。
而其余諸人,則對趙承成愈發佩服。
尤其是汪銀城,陡然發現,跟趙承成接觸得越久,越能感受到他的深不可測。
“陳先生過譽了……”趙承成謙遜一句,隨即瀟灑地一揮手,第二道門緩緩打開。
終於,趙家村的風貌,終於展現在了眾人眼前。
只見這座漁村白牆黑瓦、井然有序,就是眾人踩在腳下的地面,也都用斷磚碎石鋪成,走起來輕快自在,令人愉悅。
整個村莊宛若一副畫卷,一切都顯得那樣的恬然寧靜,仿佛與世隔絕於世間的一切戰亂,儼然一座令人心馳神往的世外桃源。
史可法等人都是真正見過大世面的人。
可這樣的村莊,究其半生也都是見所未見,哪怕是在江南魚米之鄉,都沒有這樣的洞天福地。
可要知道,這座趙家村,是僅僅三四個月之前,才將將建立起來的啊!
居然已經有了這樣的規模!
他們正要感慨,忽聽一聲梆子響,三十來個趙家村的子弟從村中屋舍之後閃身而出,列隊於道路兩側,夾道歡迎這幾位貴客。
當然,也有可能是不速之客……
這些正是趙家村的子弟,全副武裝、昂首挺立,原本七十四人的隊伍,趙承成專門從裡面挑出了三十二個人。
這三十來號人,當然不是白挑的,他們都是在昨日、今日兩場戰鬥中立下戰功的弟兄。
而這次把他們挑出來,不是為了表彰他們,而是要讓他們向陳三泰“道歉”。
只聽趙承成說道:“草民手下這些人,還年輕,這兩天同官軍動手,下手沒輕沒重的,打傷了不少官軍兄弟,還有被打死的。來!快給府尊大人道個歉!”
他話音剛落,三十二個弟兄齊刷刷給陳三泰鞠了一躬,齊聲高呼:“我們錯了!請府尊大人恕罪!”
一聲齊呼,把陳三泰嚇了一跳。
可抬眼望去,這些趙家村子弟個個喜笑顏看、嬉皮笑臉——知道的,是在跟自己道歉;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在給他們頒獎呢!
“道歉”過後,那三十多個子弟又挺直了腰杆、揚起了腦袋,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同陳三泰帶來的那些近乎破產的衛所的官軍相比, uukanshu 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史可法奉旨監管軍務整整兩月,雖然也用心募兵、練兵,但總是不得其法。
上頭胡亂指揮、不斷催促,下面陽奉陰違、偷工減料,練了幾十天,招募的軍隊不過五六百人,拉出去也都稀稀拉拉的,全不成體統。
這和趙家村的子弟兵如何相比?
要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內有民軍、外有韃虜,正是用兵之時,史可法還有陳三泰手下的兵拉出去,除了添作炮灰之外,也就只能增加敵軍的士氣了。
只有趙承成手下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可用之兵、可用之軍!
史可法正待開口褒獎,不料這時耳中卻傳來一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
聲音灌入史可法的雙耳,讓他一時愣了,眼中忽然濕潤,一顆豆大的淚珠從眼中滾落:“這是《千字文》啊……”
史可法性情沉毅、不慍不怒,除了每次路過桐城拜謁老師左光鬥之墓時會嚎啕大哭之外,哪怕是陳於階這樣的心腹近人,都從未見過他的淚水。
“督帥……”陳於階忙問,“您這是怎麽了?”
趙承成卻知道原因,介紹道:“這是村裡的孩子們在午讀,督帥是東林嬌子、清華世家、進士出身,文章名滿天下,肯否賞光指點幾句,本村孩子也能獲益匪淺……”
話說一半,史可法緩緩抬起手:“你們不要說話,讓我再聽聽……再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