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侯景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就被另一個更震驚的消息震撼了。
高歡認為天下即將大亂。
這是侯景第一次以隊主身份回懷朔,高歡告訴他的。
剛回到懷朔,高歡就請他夜宴,在座的有段榮、竇泰、尉景,還有司馬子儒,秀容的劉貴,中山的賈獻之,還有高歡的同事孫騰、侯靖、蔡駿,這些人,有些侯景是認識的,有些是不認識的。
高歡說他去洛陽時候,街市大亂,羽林軍橫衝直撞,聽說去討伐冀州大中正、征西將軍張彝父子,後來聽說張家被焚毀,張彝大兒子被燒死,張彝也隨後去世。但是朝廷除了殺了幾個替死鬼,其他人居然大赦不追究。
高歡最後總結:“兄弟們,朝廷綱紀無存,天下即將大亂,我們兄弟要好好準備。”
侯景清了清嗓子,說:“諸位,小弟在飛鳥驛也聽到一些消息,高車準備和柔然開戰。”聽到這句話,在場人士無不臉色大變。
洛陽遠在千裡之外,高車可就在身邊,兵鋒一起,難免禍及池魚。
段榮咳嗽一下,說:“高車柔然向來互有攻伐,侯景你的消息來源可靠嗎?”侯景說:“是高車的小兄弟告訴我的。”高歡擊掌而起:“這就對了!世道如此,我們不得不準備!”
當侯景馱著高歡的禮物到家時候,侯周、侯標等著他。侯景轉述洛陽張彝家破人亡時候,侯周連連歎息,他一來罵漢人不知好歹打壓鮮卑士兵,二來也罵作亂羽林軍無法無天,最後老淚縱橫,說:“恐怕死無葬身之地了。”
當他們聽到高車準備反柔然時候,臉色更加變了。上次柔然圍城大家還記憶猶新,當時靠洛陽派大軍來解圍,如果六鎮再起兵鋒,誰來解救?
轉眼大半年時間過去了。
侯景再次從飛鳥驛回懷朔,卻在鎮將那裡得知高歡在家養傷。當他去婁家探望高歡時候,還沒到屋子,就聽到高歡在哪裡罵罵咧咧:“馬勒戈壁麻祥,老子下次去殺了你。”跟著又哎呦哎呦的叫。跟著就聽到婁昭君在細聲安慰他。
當侯景見到他時候,高歡已經穿戴整齊,端坐在床上。侯景問高歡怎麽回事,高歡說這次送信到洛陽,給令史麻祥獎了一碗肉給他,他就找地方坐下來吃。沒曾想麻祥居然勃然大怒,說他沒叫他坐就坐了下來,命人打了他40軍棍。然後高歡在洛陽養傷七天,然後才慢慢回懷朔,幾乎丟了半條命。
侯景大驚,40軍棍,會要人命,洛陽一小吏就能隨便有此威福,看來高歡上次說的洛陽紀綱大亂不是騙人。
婁昭君在旁邊打圓場:“到人家屋底下,就該聽人家話,你看平時都不聽我說,這次吃虧了吧?京城無下人,京城無小事!”
高歡瞪了婁昭君一眼,說:“他給我肉,我就吃,沒有不聽話!”“禮節禮儀,洛陽的規矩能和我們六鎮一樣嗎?”婁昭君有點生氣了。
她看了侯景一眼,說:“候兄弟,感謝你來看望我夫君,但是等一會還要敷藥,這次就招待不周了。”侯景一聽,也告辭回家。
葛府。
葛通在飯桌慢慢啃著一塊羊骨。
吃完會後,葛通擦了擦手,然後對葛榮說:“阿爺,聽說高歡在洛陽因為吃了一碗肉被揍個半死,能吃上肉,已夠幸運的了。”葛榮扭頭過來,大吃一驚:“有這事?”
“千真萬確,有下人看到高歡騎馬回來,連坐都不能坐,是趴在馬背上回來的,褲子染紅一大片,受傷不輕。”
葛榮還是難以置信:“高歡是懷朔信使,洛陽竟然如此不講規矩?”“規矩?你沒聽說張彝家破人亡?準備天下大亂羅。”葛通冷笑道。
葛榮一愣,隨即大笑,笑罷,對葛通說:“好,好,沒有規矩就好,我們的好日子快到了。”
葛家一直從事人口生意,順便經營懷朔風月場所,但是近幾年,一來邊境無戰事,人口販賣來源減少;其次隨著大魏對六鎮支持力度減少,葛家生意一落千丈,以前過著酒池肉林的生活,近來也是僅能隔三差五吃上一頓肉,這苦日子讓葛榮葛通苦不堪言。
而懷朔其他部落,環境也好不了多少。比如婁家,因為大魏南方戰事吃緊,戰馬消耗大,對婁家戰馬征調不斷,近年甚至連老弱病殘馬匹也上貢;不僅如此,征調馬匹大魏補償幾乎是微乎其微,在補貼減少、財產被征調雙重打擊下,婁家連龐大家業也無法維持,開始遣散部分家丁了。
大青山鉛雲壓頂,無風,但看看天的人都知道暴風雪即將來臨。
高車反柔然。
斛律十三與族人開春襲擊了柔然,大勝。
後來斛律十三驕傲地和侯景說起這次戰鬥:“我們借著放牧名義,靠近他們族群,前一晚是月圓之夜,半夜我們開始埋伏在各處,第二天天沒亮,我們就開始開殺,柔然人都來不及反應,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我們是見一個殺一個,我準備了3把刀子,都砍卷了。兩年後,我到哪裡放牧,草地還是紅的。”侯景看著雙眼通紅,說話仍哆嗦的斛律十三,第一次感受到殺人和被殺的恐懼。
“但是我們把柔然趕走了,他們的王醜奴隻帶著幾個護衛跑掉。後來他也被殺了,他弟弟阿那瓌成為柔然王,但是不到一個滿月,婆羅門自立為王,阿那瓌跑到你們洛陽去了。”
高車成功襲擊柔然的消息傳到六鎮,六鎮軍民大駭。
懷朔鎮將段長火速將侯景召回詢問應對,這年侯景17歲。
高歡為侯景接風洗塵。連大腹便便的婁昭君,也出來見他,更讓他驚喜的是,婁昭君把阿大送給了侯景。
當晚,侯景喝得酩酊大醉,醒來時候發現自己脫光了衣服,被窩裡還躺著一個同樣脫光衣服的阿大,那時候他覺得,人生最大幸福,莫過於此。
洛陽。
太監稟報,柔然阿那瓌求見。
皇上看著兩邊大臣,說:“柔然阿那瓌求見,各位卿家有何高見?”
元彧首先出列,說:“恭喜皇上!這是天大好事,可借機一舉解除北方邊患,我大魏可專心伐梁!臣鬥膽分析,高車襲擊蠕蠕殺掉醜奴,阿那瓌接任大汗被驅逐,蠕蠕另立大汗。皇上可送阿那瓌回大漠當大汗,柔然願立即迎回阿那瓌,阿那瓌也會對大魏感激不盡;如果柔然不願,那我們可以坐山觀二虎鬥,兩敗俱傷之時就是大魏出兵日。。”
元彧此言一出,朝堂當即無異議,皇上當即同意元彧建議,於是讓太監擬旨,封阿那瓌為蠕蠕汗、歸義王,讓懷朔鎮將段長去柔然王庭宣旨傳達,伺機送阿那瓌回柔然。
一個月後。
阿那瓌到了懷朔,但他不肯繼續北上。段長接到聖旨,阿那瓌不肯北上他也沒有辦法,但是去柔然王庭是要去的。他謀劃怎麽組隊問題:自己是必須去的了,去外藩,一個八面玲瓏、見多識廣的人,少不了,這個有現成的,就是高歡;一個熟悉塞北風土人情的,也少不了,剛剛拿到了大情報,侯景,年輕一點,但是也是可用的。剩下就是一些衛兵了。
段長帶上函使高歡,還有5個鎮兵,他們首先到飛鳥驛帶上侯景。侯景聽說要去柔然王庭,也只能指北方一個大概方向——柔然王庭都是逐水草而遷,要他們族人帶領,才能找到。而且高車、柔然相互攻伐,現在草原的牧群不多——還有一段侯景沒有明說,近期去打草谷,有幾次已經落空了,柔然遠離了大青山放牧了。
“先找到他們牧群,才有辦法”,段長有點小擔心。
這時侯景舉手說:“以前放牧,高車朋友曾經教我如何尋找牧群,這次我可以試試。”眾人一聽,稍微有點放心。
段飛他們出了大青山,果然如侯景所說,天地之間只有石頭、砂礫,還有草甸、草原,天上的雄鷹時不時可以看到,但是別說牧群,連一隻牛羊,都看不到。
朝北騎馬走了4天,侯景無數次伏地聽聲,終於遇到一個柔然牧群。
牧人帶他們去見了頭人。頭人一聽是使者來拜訪大汗的,不敢怠慢,於是帶著他們去找王庭。每走一段路,高歡就籍著休息的名義,讓侯景繼續伏在地上聽周圍牲畜群。
走了四天,侯景下地聽聲10次,侯景覺得很奇怪,對段長和高歡說:“每天都有大群牲畜在我們周邊,但是我們就是沒看到。”高歡微微一笑:“我們從南方來,他們先帶我們朝西北走,再折東南,向東,再向北。故弄玄虛,裡面恐怕有什麽隱瞞。”
第五天,侯景趴在地上一聽,東北方有大群畜生,比之前所有的都多。柔然頭人示意說王庭王帳在附近了。
上了一個高地之後,他們遠遠看到一大片帳篷在一個凹地裡面,走近一看,估計有成千上萬人,“從有帳篷地方走到王庭大帳,我的馬足足走了2千8百步”,“經過了371張帳篷”,高歡說。侯景轉頭看著這個大哥,驚訝得口都張開了。他轉過頭,覺得有什麽奇怪地方說不出來,再轉頭一看,忽然發現大哥高歡渾身上下,沒啥髒——高歡穿著白色袍子, 但是衣服乾乾淨淨,臉上胡子渣子都沒有,頭髮也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還有微笑。侯景有點佩服。
當天,柔然並沒有讓他們見到大汗,而是見到了一個小官員,這個小官員安排他們先在一個帳篷裡住,並讓等候大汗召見。
段長在帳篷內走來走去,高歡反而是氣定神閑,安靜地想東西。
突然高歡開口:“段將,莫急。看他們對我們的接待態度,明天鐵定可以見到大汗。”侯景好奇地問:“怎麽知道的?”高歡高深莫測地一笑:“經驗。”
但段長怎麽可能能停下來?
第二天,侯景跟著段長、高歡,去見了婆羅門大汗。
中軍大帳,上面坐著兩個人,一個老的一個年輕的,左右周圍站立著一群衣服華貴的頭人。
段長宣讀聖旨,天朝冊封阿那瓌為蠕蠕大汗,並告訴他們阿那瓌在懷朔,讓他們去迎回大汗。
坐著的老漢的指著年輕人說:“他就是我們婆羅門大汗,我們柔然只有一個大汗。”接著,“騰”地站起來,振臂大喊:“你們讓阿那瓌等著,我們會率大軍去接他回來。”其他人聽了,轟然大笑。
事已至此,眾人失色。
段長帶人回程。
高歡笑著對侯景說:“其實,這趟我們可能白跑了。”侯景哈哈大笑:“我們沒白跑。”眾人會意大笑。
段長對他們說:“你們有膽量,有智慧,懷朔不止是你們舒展的天地,到我孩子這一輩,估計可以看到你們的飛黃騰達了。”
阿那瓌不敢在懷朔呆,早早返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