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英雄傳說 第16章 地中海――落日（一十）

當羅馬人剛剛到達伊裡帕，馬戈與馬西尼薩的騎兵便協同作戰，向立足未穩的羅馬人發動襲擊。狂呼的努米底亞騎兵如同打獵一般突然從附近的叢林中湧出，向著正在修築營地的羅馬人衝殺過來。羅馬軍隊在經歷了初期的震驚之後，很快便反應過來，迅速布成一個個方陣，將盾牌置於外圍與頭頂上，抵擋著對方如雨點般的標槍。而負責警戒的羅馬騎兵則馬上向著對方發起了反擊，在一陣短暫的交鋒後，努米底亞人脫離了戰鬥，又一陣風似地離去。站在高地上的小西庇阿非常了解對方這種騷擾戰法，馬上叫來了馬爾西烏斯，他打算將計就計，狠狠打擊一下迦太基人的囂張氣焰。

下午時分，跟隨在羅馬軍團身後的凱爾特盟軍到達了戰場附近，努米底亞人同樣向著正在扎營的伊比利亞人發起了猛攻。這些當地部族怎麽可能像羅馬人那樣訓練有素，在突然殺來的騎兵面前嚇得四散而逃。就在馬戈指揮著手下盡情屠戮這些叛徒的時候，突然號角聲響起，從他的側面殺出了一隊羅馬騎兵，這是小西庇阿特意給他布置的陷阱，正在追趕步兵的迦太基部隊頓時陷入混亂之中。羅馬騎兵在馬爾西烏斯指揮下，快速包抄了努米底亞人的後路，馬戈見勢不妙，急忙聚攏了部隊，讓馬西尼薩斷後，自己在前方突圍。

在山頂上觀戰的小西庇阿在混亂的戰場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幾年未見，便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位漢尼拔的三弟。而在包圍圈中另一名身材魁梧的努米底亞將領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其精美的盔甲與偉岸的身姿，再加上指揮有方的戰鬥能力都令小西庇阿感覺此人不同於常人。

“那人就是馬西尼薩。”有認識的隨從告訴羅馬統帥道。

“果然是天生的王者啊。”小西庇阿讚歎道，他心中突然有了將這位勇士與其手下這些驍勇善戰的努米底亞騎士收入麾下的打算。

騷擾戰鬥結束後，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雙方都將主力部隊拉出營地，在空曠的平原上擺開陣型。但是無論是小西庇阿還是吉斯戈，誰都沒有馬上挑起全面戰鬥，只有雙方的騎兵與輕步兵們忙地不亦樂乎，重步兵只是如同在閱兵場上等待檢閱一般紋絲不動，大家似乎都很有耐心，在等待著最佳的交戰時機。吉斯戈總是將最精銳的軍隊——利比亞人安排在戰陣中央，兩邊則部署不靠譜的伊比利亞人，騎兵與戰象位於兩翼。小西庇阿則是將羅馬軍團放在中央，凱爾特盟軍分居兩側，騎兵位於兩翼最外側。連續幾天雙方都是相同的布陣，等到迦太基人已經習慣了這種布陣順序後，狡猾的“白袍將軍”打算給對方一個“驚喜”。

當朝陽在遠方升起，決定伊比利亞命運的伊裡帕戰役在一片寧靜的氣氛中開始了。小西庇阿讓自己的士兵早早吃過早飯，在黎明時分便列陣出營，同時他先讓騎兵與輕步兵前往對方營地叫醒貪睡的迦太基人。吉斯戈一邊驚訝於對方如此的勤快一邊按部就班得也派出了騎兵與輕步兵應對，同時讓來不及用餐的重步兵按照以往的秩序與陣型到達戰場中央。這是小西庇阿在模仿漢尼拔當年在特雷比亞河戰役時對羅馬人所使的伎倆。這位偷師的學生已經可以將老師的戰術在自己的戰鬥中運用自如，同時還添加了自己的智慧。當兩軍都排好陣型時，吉斯戈驚訝地發現，對面羅馬人的陣型與前幾日完全不同，最不可靠的凱爾特盟軍被放在了中央，而羅馬軍團則分布兩側。迦太基統帥不懂對方在搞什麽名堂，一時之間猶豫不決，吉斯戈不敢在敵前隨意調換軍隊，因為他的部隊訓練不足，很可能在調整時產生混亂，從而給羅馬人以可趁之機。而馬戈則建議收兵回營，擇日再戰，這位跟隨漢尼拔參加過數次大戰的將領有著強烈的戰場第六感，他覺得今天對於迦太基人是個不吉利的日子。

伊裡帕戰役是自羅馬入侵伊比利亞以來最大規模的戰鬥，雙方參戰士兵達到十萬人左右。而對於吉斯戈的猶豫不決，胸有成竹的小西庇阿並不急於交戰，打算先讓饑餓和炎熱使對面的敵人陷入疲憊之中。整個戰場上如同前幾日一般，雙方的主力部隊全都按兵不動，只有騎兵和輕步兵在進行著零星的衝突。數個小時過去之後，就在迦太基人以為對方今天又不打算交戰時，羅馬陣營中吹起號角讓擾襲部隊撤退，這些忙碌了半天的騎兵與輕步兵穿過戰陣間的縫隙，隨後部署在了兩翼。而與此同時，在大地的戰栗中，如同城牆一般的羅馬戰陣移動了。

羅馬人的整條戰線在驕陽下開始穩步推進，如同一排排整齊的波浪，無聲而有序地在綠草形成的海洋上緩慢前行。小西庇阿親自率領右翼，而左翼則交給西拉努斯和馬爾西烏斯指揮。當羅馬人前進到雙方相距約五百步時，“天神之子”讓凱爾特同盟軍繼續緩緩向前，吸引住對面的利比亞人，而兩翼的羅馬軍團則開始進行無比複雜的敵前變陣，羅馬陣型由橫隊變為縱隊，分頭快速向著迦太基人的兩翼外側前進，騎兵與輕步兵領頭前行。對面的吉斯戈與馬戈一下都被羅馬人奇怪的舉動所驚呆了，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映。在迦太基人還在手足無措之際，羅馬人已經快速到達了對方的面前，緊接著他們再次調整隊形，從縱隊再次變為了三線陣型，只不過現在羅馬人的兩翼已經超出了迦太基人許多，可以完美的實施包抄戰術。

伴隨重步兵前行的羅馬的騎兵與輕步兵順勢向著對面的迦太基騎兵和戰象部隊發起了進攻。剛剛反應過來的迦太基騎兵急忙應戰，馬西尼薩率領著努米底亞騎兵與馬戈率領的伊比利亞騎兵奮力抵抗著羅馬人的攻擊，雙方打得不分勝負。在面對戰象部隊時，經驗豐富的羅馬輕步兵用雨點般的標槍攻擊大象敏感的鼻子，吃痛不已的戰象開始失控並回頭衝擊自己的騎兵隊伍。趁著對方一片混亂，羅馬騎兵衝垮了迦太基人的雙翼，馬戈與馬尼西薩只能暫時退往後方營地，試圖重整隊伍再發起反攻。

在騎兵正打得熱火朝天時，位於戰線兩側的伊比利亞部隊則險象環生，面對羅馬重步兵地猛攻，這些當初不被所有人看好的部隊居然頑強地頂住了壓力。迦太基人的預備隊及時補充上前，頂住了羅馬人從側翼的迂回，無數的人擁擠在了戰場的兩側，羅馬人如同碾壓機般地奮力向前，而伊比利亞人則緊咬牙關，寸土不讓。在震天的感殺聲中，戰場兩側很快變成了絞肉機，一批批的部隊被打散後退，而身後等待的部隊則補充上前，後退的部隊則在百夫長們的指揮下重新編組，等待再次投入血腥的戰鬥。隨著時間的推移，從早上起就沒有進食和休息過的迦太基士兵變得饑渴難耐而又疲憊不堪。當擊潰了對方騎兵與戰象的羅馬人開始包抄他們的後方時，這些伊比利亞人再也無法支撐，只能開始漸漸的後退。此時位於戰線中央的利比亞士兵卻無所事事，因為對面行動緩慢的凱爾特盟軍距離他們還有一段路程，而他們又不能冒著破壞陣型穩定的致命風險來援助兩翼。這些利比亞人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跟著兩側的伊比利亞戰友一起後退，以保持戰線的完整。

瓜達爾基維爾河畔殺聲震天，吉斯戈盡力保持著整條陣線的完整，馬戈與馬西尼薩則努力重組了被打散的騎兵部隊，開始不斷發起小規模的反擊，以減輕兩翼伊比利亞人的巨大壓力，這些三面被圍的士兵正在被羅馬鋼牙逐漸磨碎。小西庇阿看著迦太基人正在緩慢地後退，企圖撤到自己營地的山丘附近，那裡有良好的防禦工事可以做為支撐。他決定加快進攻的速度，目前羅馬人的鉗形攻勢達到了完美的效果，左右兩路羅馬軍團就如同螃蟹的兩隻鉗子，正在慢慢碾碎迦太基軍隊的兩翼，最後將達成完美的合圍。迦太基人的戰線已經開始明顯動搖，越來越多的伊比利亞人放棄戰鬥選擇逃跑，連天空都因為這場血腥的戰鬥而變得陰暗起來。就在羅馬人即將發起最後的猛攻時，突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緊隨著天降大雨。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令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更不要提如何做戰了。交戰雙方都認為這是諸神在發怒，希望停止這場人間的爭鬥，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放棄了繼續廝殺，快速脫離戰鬥，在風雨中向著各自的營地蹣跚而行。激烈的伊裡帕戰役就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了，迦太基人幸運的躲過了滅頂之災，而小西庇阿則差點就贏得了屬於自己的“坎尼”。

被雨神淋成落湯雞的羅馬人心有不甘地撤回營地，雖然錯失了一場全殲敵軍的大勝，但是戰鬥的過程依舊令他們興奮無比，尤其是出人意料的敵前變陣，只有經過嚴格訓練且技戰術一流的軍團才能夠做到這樣的完美。所有人都士氣高漲、摩拳擦掌，打算明天繼續好好教訓一下迦太基人。

“這該死的天氣，連眾神也在保佑布匿人。”副執政西拉努斯氣憤地咒罵道，眼見馬上要大功告成卻讓對方成功撤退。

“眾神都是喜怒無常的，明天我們再收拾對面的家夥，他們今天已經被我們打得膽寒了。”馬爾西烏斯安慰著心有不甘的眾人。

“明天?如果換成我是迦太基的指揮官，今晚我就會撤退。”小西庇阿冷笑著說道，在眾人驚異的眼神中他走到了地圖前，注視著位於數公裡外的瓜達爾基維爾河的渡口。

當心有余悸的迦太基軍隊回到營地後，整個軍營中彌漫著失敗的陰影，盡管這次戰鬥損失不大，但是羅馬人驚人的戰術水平依然令迦太基人感到震驚。伊比利亞人心懷恐懼地回憶著白天的戰鬥情景，士氣開始瓦解，整營整營的士兵趁著夜色開始逃跑。面對危機，吉斯戈急忙找馬戈商量對策。

“我們現在應該馬上撤退，幸好下午時有眾神降下暴雨，阻止了羅馬人的進攻，否則我們現在已經一敗塗地了。”漢尼拔的三弟力勸對方道。

“可是現在後撤，就代表著我們失敗了，那些瓜達爾基維爾河下遊的凱爾特人肯定會背叛我們。”吉斯戈猶豫地說道。

“那些伊比利亞士兵已經開始叛逃了，很快羅馬人就會進攻我們的營壘，到那時候想撤退也沒有機會了。現在撤退我們至少還能保住加迪斯和伊比利亞的西南部地區。”馬戈繼續勸說道。

在夜深人靜時分，風雨有所減弱，迦太基人開始悄悄地離開了營地，吉斯戈率領著剩下的軍隊向著瓜達爾基維爾河渡口方向快速前進，要前往加迪斯就必須先渡過此河再南下。風雨掩蓋了軍隊的動靜，對面的羅馬營壘似乎毫無察覺，當迦太基軍隊快要接近遠方的渡口時，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所驚呆了。渡口前的空地上早已布好了羅馬人的戰陣，如同一道銅牆鐵壁，阻擋住了他們回家的道路。與此同時，在隊伍的後方，隱約傳來羅馬人的號角聲，吉斯戈大吃一驚，他沒想到小西庇阿早就料到了他會在當晚逃脫，已經早早在渡口處嚴陣以待。面對前後夾擊的危險情形，迦太基軍隊亂成了一團，伊比利亞人幾乎全都趁著夜色一哄而散，只有利比亞人與努米底亞人還保持著嚴整的戰鬥隊形。

吉斯戈率領剩余的部隊快速撤退到附近一座險峻的山丘之上。當黎明到來時，風雨漸漸停息，雲層中露出的霞光照亮了奔騰不息的瓜達爾基維爾河。此時跟隨在吉斯戈身邊的只剩下不足一萬的利比亞和努米底亞人，而數萬羅馬大軍已經將整座小山團團包圍。如今的情形猶如當年格涅烏斯被三支迦太基大軍圍困一般，命運循環，當年的包圍者反而身陷囹圄之中。羅馬人一整天都在山下修築著工事，看樣子並沒有強攻的打算，“白袍將軍”明白迦太基人沒有物資補充，支撐不了太久，他打算兵不血刃的解決在伊比利亞的這最後一支敵軍，但是這位“天神之子”還是不夠了解迦太基人的執著與決心。

半夜時分，春夏之交常有的雷雨再次來臨，等待已久的迦太基軍隊發起了最後一次決死的突圍。馬西尼薩的努米底亞人做為前鋒，吉斯戈居中，而馬戈將率領利比亞人斷後。他們在白天就觀察到位於東面的防禦較為薄弱，那裡是由凱爾特羅馬同盟所修築的營壘，所以迦太基人選定這裡做為突破點。幹了一天活剛進入夢鄉的凱爾特人根本沒想到迦太基人會困獸猶鬥，防線很快便被勇猛的馬西尼薩衝開了一個缺口，緊隨其後的迦太基步兵快速湧入，在大雨中進行著一場幾乎不分敵我的混戰。當小西庇阿聞訊趕來救援時，正好與斷後的馬戈遭遇，在風雨交加的黑夜中，雙方都在為了生存而殊死搏殺。

馬西尼薩與吉斯戈都已經順利突圍，馬戈則被趕來的羅馬騎兵截住了道路，在一片混亂地廝殺中，身先士足的“天神之子”衝到了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前方一名勇敢的迦太基將領正在試圖衝出包圍圈。當小西庇阿衝到對方面前時，這名迦太基人已經被身邊的羅馬步兵拉下了戰馬。在一片混亂與黑暗的環境中小西庇阿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正當他打算結果了眼前這個人時，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際，記憶中的畫面再次出現在腦海中，這人正是漢尼拔的三弟——小馬戈，小西庇阿在戰俘營時經曾和他有過不少的交流，兩人雖然算不上是朋友，但至少比較熟悉。倒在地上的馬戈也認出了眼前的羅馬統帥，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小西庇阿放下了手中的短劍，下馬將地上的“老友”拽起，同時示意手下牽來他的坐騎。身邊的戰鬥已經逐漸平息，遠處突圍成功的迦太基人正發出召喚的號角聲。

“馬戈，蒙華曾經饒過我和我的父親兩次性命，看在他的份上，現在我也饒你一次。”小西庇阿將韁繩遞給驚訝不已的馬戈時說道，“快回迦太基吧，下次見面我就不會放過你了。”

馬戈翻身騎上戰馬，原本包圍著他們的羅馬士兵已經在小西庇的命令下讓開了一條道路，雨還是沒有停息的跡象，漢尼拔的三弟在離開之前高聲說道:

“後會有期， 普布利烏斯，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當傾瀉了一晚的暴雨終於在黎明時分停歇之後，太陽再次展露出它的容顏，整個瓜達爾基維爾河的戰鬥已經徹底結束，所有剩余的迦太基軍隊都已經撤向了最後的據點——加迪斯。但是這些幸存者再也無法對抗昔日的對手了，迦太基在伊比利亞的軍事力量已經被消滅殆盡，曾經的盟友都已經背叛，剩余者只能惶惶不可終日地龜縮在“白銀之城”中等待著最後審判的降臨。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點，加迪斯——當年哈米爾卡、蒙毅、漢尼拔與蒙華第一次踏足這座半島的首個城市，它將最終印證統治了伊比利亞長達三十年的巴西德王朝的崩潰，而如同初升的朝陽一樣，一個新的王朝將會誕生。

在不久以後，當小西庇阿已經離開這片為之奮鬥的大地時，瓜達爾基維爾河兩岸依舊開滿了美麗的藍鈴花，伊比利亞的吟遊詩人開始在這個半島上傳唱紀念這場戰役的歌謠:

“瓜達爾基維爾河畔，

花叢之間聳立的榆樹有如綴滿絲綢小旗的長矛。

巴西德家族曾經暢遊河中，代代不息，宛如天上的銀河。

‘天神之子’如流星般地閃現大地，

不需要驚奇為什麽他要前來攻打河流，

因為他看到它穿著銀子鍛造的鎖子甲，戴著寶石鑲嵌的王冠。

河流一遍又一遍地用它的浪花擊退來犯之敵，

白袍將軍將身子彎下，凌駕於它身上，

河流不得不屈服，發出潺潺之聲來表達自己的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