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時代 第1章 青陽昌意

南岸山下的坡地上，一支十幾輛牛車組成的隊伍正沿著大河由東向西而來，隊伍前頭的青色旗幡上是一幅龍蛇兩儀圖案。前兩輛車上坐著人，後面的車上載滿了貨物，還有三十幾個青衣武士伴隨在車隊左右。太陽還沒有從西邊的邙嶺【2】落下，時間已近黃昏。

“太陽快要下山了，還有多遠啊?”坐在前車上的白衣女子嬌聲問道。

“看，那不就是了。”同車的青衣男子手指著車隊前方不遠的山腳處笑道。

前行了幾步，轉過山腳，果然一片高起的台地赫然出現在眼前。那男子指著右邊的大河方向說道:“鴻，快看，那裡就是洛水入河之處了。”

女子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洛水從兩山之間的山谷奔湧而出，匯入了右邊的滔滔大河，兩股水流交匯形成了幾個巨大的漩渦，蔚為壯觀。

“難怪過了滎澤【3】柏夷先生就要我們下船換乘這慢慢騰騰的牛車，原來大河真是越往西來水流越急呀！”女子看著水中的漩渦說道。

這時第二輛車跟了上來，車上的青衣老者笑著揚聲插話道:“呵呵，如果這段大河行船便利，當然還是乘船快嘍。”

“是啊，這牛車又慢又顛。”女子回頭笑道。

說話間，那台地之上的巍巍城垣已經出現在了眾人眼前。這是一座有著高大夯土城牆和三道環壕的大城。從台地之上可以俯瞰西邊山谷中的洛水和北面的大河交匯，大河對岸就是富饒的河陽之地。台地的東、南兩面是起伏的崇山諸峰，西北邊的洛水河谷對岸則是邙嶺。此刻，落日的余暉正掛在邙嶺的山尖上。

帝君都邑、軒轅之丘【4】到了。

車隊旗旙代表的是東土太昊氏的龍蛇兩儀族徽，頭車上的一對青年男女正是青陽和女鴻。青陽是帝君次妃方雷氏的兒子，他的封土在廣桑之野【5】的清水【6】。女鴻名鴻，風姓，是太昊氏大君的女兒。後車上的青衣老者是太昊氏的臣子，來自著名的有柏氏，人稱智者柏夷先生。

青陽的車隊從城東南橋跨過了外壕，繞城半圈才從北門通過了中壕，再折回到城東，來到了內壕東門的吊橋前。女鴻是第一次來到軒轅之丘，一路上隔著三道環壕，看著高聳的夯土城牆和城上的望樓，不禁感歎帝君的都邑的確壯麗雄偉，自家太昊氏大君的汶邑【7】真的是比不了啊！

終於可以進城了。

吊橋放下，青陽和女鴻都下了車，順著城門斜坡走上了台基。一進城門，迎面兩人迎來。一個體態雄武，身披熊皮戰衣，另一個身材清瘦，著一件黃色的細葛布袍。青陽拉著女鴻忙上前見禮，口中念念道:“青陽、鴻風，見過雲帥力牧，見過柏高先生。”

原來這二人便是來自西土的雲師【8】統帥力牧和來自有柏氏的帝君臣子柏高。隨行的東土大臣柏夷也隨之上前和力牧、柏高互相見禮，眾人一陣寒暄之後，在柏高的引導下向城中走去。

進了城門，正對著的是一座規整的祭祀台，它北邊的幾個大院便是帝君和大臣們處理政務的地方。當中最大的院落四周帶有回廊，朝南的大門有三個門道，大門口和門塾裡都有雲師的武士把守。院子裡坐北朝南是一棟多開間的宏大建築，這便是帝君的主殿。

眾人來到大殿前，整理衣冠，跟隨著柏高一同進入大殿去見帝君。

青陽和女鴻從大殿出來時，天色已晚。

力牧、柏高等人紛紛告辭，而宮城來的小臣【9】早已在殿門外，等著帶青陽、女鴻和柏夷去見帝君的大夫人嫘祖【10】。

宮城在大城的北部，有宮牆隔開。三人隨著宮中小臣穿過甕城來到宮城城內。女鴻看到一座大屋前的地上有幾隻巨大的陶甕半埋於地下，好奇地問道:“這幾個大陶甕真漂亮，為何放置在這裡?”

“這幾隻大陶甕可不簡單，它們都是最最上等的白陶【11】，非常難燒製，共有九隻。小時候聽說這是祖上大巫鹹留下的天禮儀仗呐。”青陽說著，停下了腳步，看著地上陶甕擺出的陣勢，無數年少時和兄弟們在此處嬉戲的回憶一幕幕浮上心頭。

這時，身後的柏夷悠然接道:“是啊，遙想前世輔佐先帝的大巫鹹，其洞悉天地的智慧真是令人神往啊！青陽少君，你可知這是北鬥九星【12】之陣嗎?”

青陽聽得精神為之一振，轉身說道:“啊！小子不知，請先生教我。”

“是啊，父親大君就說柏先生知道的最多了。”女鴻也雀躍著說道。

“哈哈，太昊大君過獎了，不過這北鬥九星之陣老夫當然是知道的。”柏夷高興，一手撚著花白的胡須一手指著星陣的遠端繼續說道:“少君、君婦請看，遠處那四隻陶甕是天樞、天璿、天璣和天權四星，過來是玉衡、開陽和瑤光，這左右兩隻便是左輔和右弼了。”

青陽對九星略有所知，看著地上陶甕的陣勢，又抬頭看了看北方的夜空，頻頻點頭。

柏夷看著青陽微笑道:“少君可曾聽過，鬥柄東指天下皆春，鬥柄南指天下皆夏，鬥柄西指天下皆秋，鬥柄北指天下皆冬?”

“聽過”青陽應道，略一思索，向柏夷問道:“這地上星陣莫不正是冬時方向?”

柏夷讚許地笑道:“哈哈，少君聰慧，一點即通。”

接著，柏夷手指天字四星相對的方向道:“少君看那一邊是什麽?”

“鹿角和陶豬。”青陽隨口答道，因為他小時候在這裡玩，早就知道那邊有兩個石台，分別擺放著一支巨大的鹿角和一隻陶豬。

“少君可知麋鹿在何時落角?”柏夷追問道。

“何時?”女鴻好奇，忍不住插嘴問道。

“冬至！”青陽和柏夷同時說道。

柏夷繼續道:“所以，那鹿角之方位正是北天極，那陶豬便是代表著天理四星。”

“先生說北鬥之陣指示四時，為何我父帝君和大巫左徹一直用崇山和邙嶺定四時呢?”青陽不解地問道。

柏夷道:“嗯，左徹大人必是登外城那祭祀台，觀崇山和邙嶺諸峰之日出日落吧?”

“確是如此。”青陽點頭答道。

柏夷看著青陽渴望求知的樣子，淡然說道:“天圓有極，聚而為一;地有四面，分為八方。以崇山和邙嶺諸峰谷定四時為連山之法，其法於地，若分在東邊的空桑【13】或是西邊的蜀山便有不同。而以日月星空定四時之法，其觀在天，不論是在空桑或是蜀山，其天象唯一，四方皆同啊！”

青陽聽罷對柏夷肅然起敬，深施一禮道:“小子愚陋，還請先生以後多多教我。”

柏夷還禮，欣然道:“好，好，少君聰明好學，日後必有大成。”

說話間，三人跟著引路的小臣來到了宮城的一棟大屋前，這裡是帝君正妃大夫人嫘祖的住處。

進得屋來，見一個老太太由一個婦人服侍著跪坐在屋中間，一身的黃色絲綢在跳動的松油爎火映照之下格外絲滑亮眼。老太太身前還跪坐有兩人，一個年輕後生坐在老太太身邊，一身黃色細葛布衣，神態恭順。離開稍遠處拘謹地跪坐著一個老者，一身的灰色粗葛布衣。

“母親大人。”青陽一進屋，拉著女鴻伏身行了對長輩的大禮。

“青陽、鴻兒來了！甚好，甚好，快過來我看看！”老太太高興地說著，伸手作勢要來拉地上的青陽二人。二人忙起身跪坐到老太太近前，柏夷也跟著在靠邊的位置上坐了。

這時，那個黃衣後生滿臉興奮、迫不及待地起身向青陽二人施禮道:“昌意見過賢弟，弟妹。”

青陽一邊應道:“大哥”，一邊拉著女鴻起身還禮。

原來，此人便是嫘祖的大兒子昌意。

嫘祖的娘家是西土炎帝部族的分支西陵氏【14】，地處渭水。嫘祖是帝君的正妃，生有昌意和玄囂兩個兒子。青陽的生母方雷氏【15】女節是次妃，生有休和青陽兩個兒子。女節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後休和青陽兩兄弟就由正妃嫘祖帶大。

老帝君諸子之中，青陽敏而好學，很受老黃帝喜愛，繼承了姬姓，早早地被封在毗鄰東土的廣桑之野。不僅如此，為了軒轅氏和太昊氏兩大族群的聯合，老帝君又安排青陽娶了太昊氏大君的獨生女兒鴻風。而兄弟中的大哥昌意卻因為性格內向，少言寡語，從小不受帝君喜愛，被遠遠地封去了渭水之南的蓋盈之地【16】。

青陽夫婦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送別大哥昌意西行。那昌意身旁的灰衣老者就是來接應的蓋盈氏長老熙。全靠著嫘祖老太太的不斷說項，終於在昌意動身前幫他定下了與蜀山氏女樞的婚事。

隨後，青陽和昌意分別介紹了柏夷和熙。眾人又是一番寒暄見禮之後，青陽向昌意問道:“休怎麽不在?玄囂不回來給你送行嗎?”

“休被雲帥力牧派去了河陽之地，這一兩天就該回來了。玄囂封地在我西去路上，他就不來軒轅丘了，所以這次你見不到他。”昌意答道。

“噢。好久沒見玄囂了。”青陽不無失望地說道。

青陽知道昌意即將遠赴封土，除了孝敬母親嫘祖的禮物之外，又送了昌意太昊氏製造的白陶、葛天氏【17】出產的細葛布以及4個持弓的少年武士，昌意和熙非常感激。

嫘祖見青陽、昌意兄弟相親和睦，非常欣慰，當場取下了身邊的四璜聯璧【18】，解開為四片，親手拿著兩片交予昌意和青陽二人手中，口中殷殷切切地囑咐道:“我這四璜聯璧你二人一人一璜，作為信物，等休和玄囂到了，我也讓他二人各拿一璜去。你兄弟四人雖分開，卻要世代互相扶助。見璧便是如同見我！可記得了?”

青陽和昌意哥倆手捧玉璜，望著到母親眼中關切的目光，不由得兩眼濕潤，一起點頭應道:“孩兒記下了。 ”

【1】崇山，伊洛盆地南部山脈古稱，今河南嵩山。

【2】邙嶺，今伊洛盆地北部邙山。

【3】滎澤，古時湖泊，位於隞山東南。隞山，今河南滎陽敖山。

【4】軒轅之丘，文中設定為軒轅帝君都邑，今河南雙槐樹遺址。

【5】廣桑之野，廣桑亦稱窮桑，在河洛與東夷中間地帶。

【6】清水，古時濟水的小支流。清通青，青陽有指清水之北的意思。

【7】汶邑，太昊氏的城邑，在汶水之濱。今山東泰安南。

【8】雲師，黃帝的軍隊以雲為名。出自《史記》。

【9】小臣，帝君手下專職某個事務或功能的小官。

【10】嫘祖，嫘lei2，相傳為黃帝的正妃。

【11】白陶，硬陶，一種高級的陶器，燒製溫度高。

【12】北鬥九星，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左輔和右弼。

【13】空桑，廣桑以東以岱山、沂蒙山為中心的上古東夷地區。

【14】西陵氏，渭水流域的西土氏族，傳說中黃帝正妃嫘祖的娘家。

【15】方雷氏，傳說中黃帝次妃方雷氏女節生青陽。

【16】蓋盈之地，文中取為漢中。《路史卷三》:蓋盈氏，若水之間，禺中之地，有蓋盈之丘。

【17】葛天氏，葛，最早的紡織物。湯之都亳，與葛比。葛布:絺:為細葛布;綌:為粗葛布。

【18】四璜聯璧，璧，圓形玉璧。璜，牙形玉，璧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