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二人惶惶然轉向西北,奔著雎水上遊的有葛氏而來。
黑暗中,二人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忽見前方原野上無數火把閃動,顯然是大股的人群正向南移動。顓頊大喜,對身旁的巫履道:“看,這定是有葛氏和軒轅氏的大軍來了!”
顓頊說著就要上前,卻被巫履一把拉住。巫履壓低聲音說道:“高陽君且慢,這不象是援軍。”
二人隱身樹叢仔細再看,不覺從頭涼到了腳。
這哪裡是有葛氏和軒轅氏的援軍,這分明是共工氏的軍隊看押著高陽氏出逃的族人在緩緩南行。顓頊此時終於明白,戰場上一直沒有出現的共工氏雎師原來在這裡,而自己以為計劃周全的高陽氏族人出逃和付出了全軍代價的掩護之戰最終都落空了!軒轅氏距離遙遠,那麽,有葛氏的援軍現在又在哪裡呢?
“完了,族人全完了。”巫履輕聲哀歎著,頹然癱坐在地。
“振作起來,我們現在趕去有葛氏,招援軍來解救族人還來得及。”顓頊說著,拉起巫履,借著夜色的掩護繞過人群向西北而去。
高陽氏城寨的熊熊大火已經燒了一整夜,沒有逃走的人都被殺死,財物被洗劫一空。
“報告大君,雎師消滅了有葛氏的援軍,抓回了出逃的高陽氏族眾,正在南來途中。”
聽到雎師信使報捷,共工氏大君康回滿意地笑了,問道:“有葛氏援軍有多少人?”
雎師信使回道:“殺死三百多人,抓住了兩百多人。無一人逃脫。”
康回點頭,吩咐雎師信使說道:“去告訴你們羽帥,把有葛氏的人押來這裡,我有大用,高陽氏的那些人任由他處置。”
雎師信使回道“是”,說罷轉身去了。
清晨的薄霧中,一小隊有葛氏人站在雎水岸邊,查看著眼前被毀的臨時營寨和遍地狼藉的屍體。
昨夜,有葛氏一半的族軍在這裡灰飛煙滅,而出手的還只是共工氏的一支偏師。看著有葛氏族人臉上震恐的表情,顓頊的心情已經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有葛氏已經很難再幫他了,他的高陽氏已不複存在。
“高陽氏大君在否?”
隨著喊聲,氣喘籲籲地跑來兩人。顓頊一看,前面一人正是自己派去軒轅之丘的小使,忙上前幾步問道:“軒轅氏的援軍在哪裡?”
那小使來到近前,難掩失望地說道:“軒轅氏大君病重,大巫左徹說雎陽之地路途遙遠,無法派軍支援。”
顓頊知道從軒轅之丘到雎陽之地確無水運之利,但沒想到關鍵時刻被拒絕得如此乾脆徹底,一下子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那小使見到顓頊神情,慌忙問道:“大君為何隻身在此,我高陽氏族人在哪兒?”
一旁巫履悲憤地說道:“族兵和東土的援軍覆滅,族人全被共工氏掠去了。”
那小使聞言,轉頭看了看灰頭土臉的顓頊,知道巫履所言不虛。
小使含淚向顓頊深施一禮,慨然說道:“小人雖晝夜奔走,還是求援無功,有辱使命。家人盡陷,我族已毀。若上天有意複我族,小人願以死謝之。大君、大巫,拜托了,你們要努力啊!”
說著,那小使謔地拔出腰間的石刀在自己脖頸間用力一抹,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顓頊來不及反應,看著小使在眼前緩緩倒下。
目睹那將死之人決絕而又期待的目光緊盯著自己,一股身死族滅、義不獨活的凜然之氣刹那間直衝顓頊的頭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早就不再是一個奶奶、母親、叔伯、老師、和帝君呵護之下的貴公子了,而是每一個決定都背負著無數個鮮活性命和他們身後更多家人宿命的一族之長。這些人都和眼前這個漢子一樣,只要是為了族群和親人,可以義無反顧地去死。
這是族群祖祖輩輩從遠古的荒蠻時代一路走來,經過萬千個生死時刻鑄就的信仰和法則!
顓頊對著小使的屍身深深地拜了三拜,沉聲說道:“這裡的後事就拜托有葛氏的朋友了,顓頊對天發誓,日後必複高陽氏!巫履,我們走!”
說罷,顓頊帶著巫履和那小使的隨從,向東急行而去。
巴人的船逆流赤水進入了都廣之野,這裡遍地湖泊沼澤。
船老大摩說著前面就要到達蠶蟲氏的中心聚落渚邑了,他自己卻鎖緊了眉頭。條看在眼裡,不解地問道:“船老,你剛說前面就到渚邑了,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船老大摩說道:“是快到了,可是很奇怪,我們過了涐水之後就再沒見到別的船隻,而且這赤水之上也多有漂浮的乾草木樁。”
條頓時明了,也不無擔心地說道:“難道發生了什麽災禍戰亂不成?”
當船隊來到一個四水交匯之處,一座宏偉的大城出現在了條的眼前。那大城靠在水邊,其體量比家鄉的帝都軒轅之丘和雲夢的赤望大城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城外一片澤國,水面離外城牆只有半人多高了。內城是一個台地,高出外城很多。內城和寬闊的外城牆上擠滿了人和草棚,城牆沒有設城門,有船隻不斷往來於城牆和城外遠處的各個高地之間。
“都廣之野又發洪水了。這樣一來,我們帶來的鹽不打緊,可是丹砂就難辦了。”此時,條耳邊傳來了船老大沮喪的聲音。
巴人的船泊在了城外,船老大帶著條和兩個人來到城上。
見到了渚邑的長老溫,幾人才知道都廣之野剛剛經歷了一場特大洪水。西邊不遠處的蠶蟲氏老城受災最嚴重,洪水泛濫衝毀了城牆,造成河流改道穿城而過。渚邑雖然沒有被淹,可是卻鬧起了疫病,不少人上吐下瀉已經好幾天了。
溫長老好心地對摩和條說道:“東方來的外鄉人啊,鹽巴我們正需要,我們可以給你們要的絲。至於丹砂,你們要等一等了,北方的商隊一直沒有來呢。你們要好好祭拜上天,不要染上疫病。我們現在自身難保,幫不了你們太多。”
摩連忙說道:“多謝長老,那就這樣,鹽巴成交。我們這就回船上去祭神。”
條卻並不忙著離開,對溫長老說道:“長老大人,可以帶我在城裡看看嗎?對付疫病,我說不定可以幫上忙。”
溫長老頗感意外,將信將疑道:“這位後生能有什麽好辦法?我們已經每天都祭拜神明了啊!”
條恭敬地說道:“祭拜神明當然是應該的,小子想到的是草藥或許也會有幫助呢。”
摩知道靈山大巫的名頭,便在一旁幫腔道:“長老大人,這位小兄弟是靈山大巫的弟子,我們巴人聽說靈山大巫凡在雲夢曾經用草藥治好過洪水後的疫病呢。”
溫長老看到條熱心誠懇的樣子,心生好感,說道:“那好,這位小兄弟,你要去哪裡看我便派人帶你去,有什麽需要的就回來找我好了。”
亢父是一片草澤泥沼中的高地,泗水在這裡轉向。此地是巨野大澤以南連接廣桑和東土空桑的必經之地,一直是東土氏族的一處貿易輸運中轉站。如今,隨著鳥師統帥大欵和弓正般帶領大軍到來,原來的貿易輸運中轉站已經擴建成了一座巨大的營壘。
顓頊和巫履也收集了雎陽戰敗逃出的人來到了亢父,兩軍合在一處,有了接近兩旅之眾,恢復了士氣。般是第一次走上真正的戰場,更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軒轅氏沒有出兵來援。
共工氏放回了俘虜的有葛氏族人,有葛氏答應了共工氏的條件,將置身事外。
高陽氏絕大部分族人被抓,其中的男子已被全被處死,其余的人不分老幼都被當作了奴工。
共工氏的大軍終於來到了亢父。其主力沿著泗水水陸並進而來,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兒。隊伍中有泗師、沂師、和淮師的旗號,水面的船上有軍隊,更多的是跟隨隊伍轉運的輜重。
從西面陸路趕來的是一支共工氏的偏師,打的是雎師旗號,雖然人數不多,但是每個戰士都和高陽氏有著血親大仇。
少昊氏眾人看到共工氏竟然能動員起如此龐大的隊伍,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大欵下令不許出戰,緊守亢父的營寨,等待東土其他部族的援軍。
共工氏大軍到達,在亢父西邊建立了營寨。
頭一天,共工氏出動了淮師的兩旅之眾來攻打亢父大營。共工氏的泗師和雎師都打過了勝仗,而老牌的淮師很想爭一口氣,所以從大君康回那裡搶下了打先鋒的任務。
面對淮師蜂擁而來的大軍,鳥師依托營壘嚴陣以待,等敵人到了木柵面前,前排士兵用長矛刺殺,後面的弓箭手開始射擊。淮師攻了幾次,在這種複合打擊之下死傷累累,無功而返。
一天的激戰,共工氏淮師完敗。
第二天共工氏沂師來攻,同樣完敗。
第三天共工氏換了泗師來攻,還是沒討到任何便宜。
連戰連捷,少昊氏鳥師士氣大振,之前高陽之敗的陰影就此一掃而空。尤其是鳥師的弓箭手,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在弓正般的帶領下,每戰必給予敵人大量的殺傷,就此一舉成名。
從此以後,東土的弓箭手有了個專有的稱呼,東夷。
其實夷字的本意就是帶弓的人,而東土氏族的弓正這一官職也就常常被稱為大夷,大羿或羿。再後來,有擔任羿的將軍成為了帝君,則有了后羿這一叫法。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連續攻擊無效,共工氏停止了大規模的進攻,每天隻前來騷擾叫罵,同時不斷地把營寨向前修。此法雖然一時沒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卻能逐漸地逼近鳥師營壘。
這一天,大欵和顓頊正在商議如何破解敵人的步步進逼,突然有軍士來報:“般將軍剛剛帶了本隊衝出去燒敵人營寨了!”
兩人聽到,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