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民被罵得面紅耳赤,不得不低聲下氣地解釋道:“我這也是為東土和少昊氏的生民們著想啊!再說,這些年來和共工氏的小衝突從來就沒有斷過,最後不也都化解了,一直相安無事嘛。上次雎陽地雖然鬧出了人命,可後來淥圖先生和高陽君已經擺平了呀,怎麽又大相殺伐起來了呢?”
聽到赤民如此一說,般再也按捺不住,一大步跨到赤民身前,瞪視著赤民吼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人家都打到咱家門口了,怎麽成了大相殺伐了呢!”
黎和幾個軍官也都圍了上去附和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害怕了吧!”
赤民被般逼問得連退了兩步,哪裡敢再回嘴。
般不依不饒,跟著又上前一步,手指著赤民和幾個老官員說道:“共工氏人貪婪霸道,我早就親眼見過,和他們那有道理可講!如今戰事已起,斷無和談的余地。你們不要亂我軍心!”
“夠了!般兒不得無禮!”
隨著帝君青陽一聲喝止,議事大廳再次安靜了下來。
帝君發話,算是解了赤民等幾個老臣的圍。般、黎等一眾少壯軍官雖不服氣,卻也不得不收斂怒氣,退回原地。
青陽見眾人正式發言時沉默不語,卻又在下面吵得不可開交,早就頗為不滿,尤其看到打了敗仗的軍官們對赤民等人態度如此粗暴,終於沉不住氣了,冷著臉說道:“上次擅殺使者非我所願,一味逞強就能退敵嗎!我為帝君,派人去叱問共工氏康回,又不是去請降,有何不可!只是上次我們殺了人家信使,這次去,使者的安全難有保證。諸位,有誰願意出城去見那康回?”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瞟向了赤民。
赤民只是低著頭,滿臉通紅,默不作聲,汗珠卻已經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見赤民臨危退縮,其他人也都低頭不語。
就在這尷尬的檔口,只聽得有人在廳中人群的後排朗聲說道:“如果沒有更合適的人選,那麽在下願意去走一趟。”
眾人回頭一看,說話的正是淥圖。
赤民如釋重負。
廳中所有人都心懷感激的望著淥圖,也由衷地欽佩他的勇氣。
青陽欣慰地讚道:“看來這一次非淥圖先生這樣的智勇之士不敢前往啊!”
淥圖微微欠身施禮,笑道:“帝君過獎了。我作為帝君使者前去,誰人膽敢加害於我!不過,請諸位將軍勿忘備戰,若那共工氏康回當真不可理喻,接下來可就全靠你們了!”
青陽感動地說道:“好,誠如先生所言。”
般、黎、重、和顓頊等少壯將領們多認為淥圖此去凶多吉少,也都紛紛轉身面向淥圖施禮,表示了欽佩和認可。
小顥城南泗水東岸的平原之上,數座木柵營壘正在有條不紊地建立起來,這是共工氏主力泗師和淮師所轄四旅之眾的營地。
共工氏大君康回正站在泗水岸邊,意氣風發。他剛剛得到了確切的情報:少昊氏的鳥師統帥大欵於多天之前在亢父死於箭傷。
望著自己麾下水路並進直逼小顥城下的大軍,康回心潮澎湃:“遙想共工氏上一次的輝煌,已經只在塵封數世的記憶中了,那還是傳說中南土成鳩氏為尊的時代。而如今,連北土南來的軒轅氏都已經延續帝號三百年了!日月往複,鬥轉星移,天道再一次意屬我共工氏了嗎?人生短暫,時光會帶走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歲月如梭,今天的青壯終將老去,百年之後,眼前這支龐大的威武雄壯之師也將不複存在,隻留下偉大的故事給後人代代相傳。帝號重歸南土之日不遠矣!願昌明的共工氏先祖們和至高的天神們保佑我族再次繁盛吧!”
想到這兒,無意之間,康回的雙眼已經有些濕潤。
“父親,雎師的羽帥回來了。”
隨著少君勾龍的報告,康回的思緒被拉回到了眼前。轉過身,看到身背大弓的羽大步走過來,康回不禁張開雙臂迎了過去,大笑道:“我就知道英雄不死,羽,你果然回來了!”
羽被康回的情緒所感染,一邊上前施禮,一邊激動地說道:“如大君所願,雎師成功誘敵分兵,助我大軍攻破亢父。”
“嗯,乾得好!我剛剛得知,鳥師的統帥大欵也在亢父被你那一箭射死了。哈哈哈哈。”康回用力抓著羽的雙肩大笑道,欣賞之態溢於言表。
“羽大哥的弓箭天下第一!”勾龍也在一旁眉飛色舞地附和著。
羽聽到這個消息並不意外,卻著意克制著興奮之情,笑道:“勾龍少君過獎了。聽說小顥來了不少援軍,現在沒了大欵,不知道是誰人在領軍?”
羽的話音未落,有前方的小使來報:“報告大君,小顥的使者淥圖求見。”
“淥圖?”
羽皺眉說道:“這名字頗耳熟。想起來了,他就是當初小顥派去高陽的信使。大君,這個人能說會道,不要上了他的當。”
康回聽了卻笑道:“好,我倒是要見識見識這位能說會道的淥圖,帶他過來。”
傳令小使轉身而去。
康回狡狤地對羽低聲說道:“你不是想知道現在小顥誰人在領軍嗎?這就要靠淥圖先生了。”
傍晚,淥圖返回了小顥城中。
青陽帶領眾官員親自迎出內城,他拉著淥圖的手說道:“先生平安歸來,我心安矣。”
淥圖謙恭地說道:“在下是帝君的使者,自有上天護佑。”
青陽點頭道:“好,好,先生這就隨我來。”
淥圖跟著青陽徑直來到內城的議事殿中,柏亮、般、顓頊、赤民、重、黎幾個人一齊再次向淥圖施禮表達敬意,顓頊帶頭說道:“淥圖先生大勇,我等感佩。”
淥圖回禮道:“和將士們相比,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青陽一邊示意眾人落坐,一邊說道:“諸位不必客套,現在大事要緊。淥圖先生此去見到那共工氏大君康回了?他為何興兵攻伐高陽,再犯我東土?”
淥圖道:“那康回和雎師軍官說,是高陽氏蒙面夜襲了共工氏村寨,放火燒了寨子,殺死了很多老弱婦孺,其中就有那雎師軍官的家人。所以雎師屠滅了鄒屠氏,繼而又圍了高陽。然後康回就派信使來了小顥。”
聽了淥圖這一番話,在場的幾人才頭一次知道事情還有這樣一個完全不同的講述,一時間都驚得半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淥圖繼續說道:“康回說,他遣使來小顥,本意是想向帝君討個說法,不料卻看到少昊氏的援軍到了高陽,又得知有葛氏也要派出援軍幫助高陽氏,而自己的信使已經在帝都被殺。於是共工氏才攻打有葛氏,滅了高陽氏,興兵向帝都而來。”
話說到此處,淥圖停頓下來,看了看在場的幾人。
赤民搖著頭,歎了口氣道:“唉,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般沒好氣地接口道:“這只是那共工老賊的的說法,怎見得就是如此!”
青陽不禁怒道:“般,怎麽還是如此莽撞!你不問緣由,意氣用事,擅殺使者,致使事態鬧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這個總沒有疑問吧!事到如今,難道你就不該汲取教訓嗎!”
般生平第一次被父君當眾責罵,羞憤難當,漲紅了臉,低著頭幾乎落下淚來,不再說話了。
黎在一旁小聲辯解道:“也怪當時那共工氏使者太過囂張,居然來到帝都小顥撒野。”
青陽狠狠地瞪了黎一眼,卻沒再說什麽。
黎趕忙低了頭,大氣不敢出。
顓頊意識到共工氏的說法很可能是真的,他望著帝君青陽,弱弱地說道:“可能小子我從一開始就被那巫履蒙騙了,要不要把他抓來再對質盤問一下?若真是如此,那麽罪責在我。”
柏亮一聽,忙向顓頊使了個眼色,輕輕擺了擺手說道:“此事稍後再說吧,眼下要緊的還是先商量出個對策來。”
這時,青陽已經面露慚色,轉向淥圖問道:“事已至此,那共工氏康回他想要怎樣?”
柏亮也道:“是啊,淥圖先生,那康回怎麽說?”
淥圖答道:“康回的要求有兩條,一是交出禍首高陽氏大巫履和高陽君顓頊。”
“啊?”般和黎、重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叫出聲來。
顓頊感到頭皮發麻,背後開始冒出了冷汗。
青陽卻沉著臉繼續問道:“那麽另一個呢?”
淥圖道:“康回說, 高陽氏偷襲在先,濫殺婦孺,帝君包庇如此大惡,更令使者在帝都被殺,已經失德,再難服眾,當讓出帝號,以謝萬邦。”
此話一出,重、黎二人直起身來。
黎昂首道:“共工氏欺人太甚,我東土氏族萬不能答應!”
重向青陽躬身一禮,鄭重地說道:“帝君,在下懇請與那共工老賊死戰到底!”
青陽眉頭緊皺,面帶怒容,努力地克制著情緒,對重、黎二人擺手說道:“兩位少君先莫要過於急躁。”
此時,柏亮開口了,他平靜而堅定地說道:“帝君大人,如此看來,共工氏此次興兵應該是早有準備。康回雖然嘴上說是為報高陽氏偷襲殺人之仇,可是在下看來,他是意在帝號!所謂‘失德’、‘不能服眾’之說,都只是借口。既然如此,就算是鄒屠氏巫履有錯在先又有何妨?只要我堂堂東土加上河洛氏族不肯改尊南人為帝,那就絕不能自認理虧,白白長了賊人氣焰。現如今,我們只能將錯就錯,抗戰到底!畢竟萬邦之人所看到的,是共工氏大軍打了有葛、滅了高陽、侵佔亢父,直逼我帝都城下,而不是我少昊鳥師南去攻伐他共工氏的雎陽、鼓地、或者邳邑。”
聽到柏亮這一番完全拋開對錯糾纏的冷硬分析,顓頊有如被人醍醐灌頂,瞬間思路清明。
青陽感到心中頗為不適,但他仔細想想,柏亮所說的卻又都是不爭的事實。
就在青陽還在糾結猶疑的時候,只聽淥圖言辭懇切地勸道:“帝君大人,在下對柏亮先生的看法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