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用小棍夯砸實了一片地面,這才停下來歇口氣。那老者問後生道:“小子,活兒乾得不錯,聽你說話也是從淮水那邊來的吧?”
後生憨憨一笑道:“是啊,去年淮水鬧洪災才跑來的,結果到這裡還沒上岸呢,就打起仗來了。早知道這樣子,我們就不來了。”
“那你怎不回去呢?不少人都跑回南邊去哩。”一旁的人插嘴道。
“剛來又走,那不是瞎折騰嘛。再說,那邊要是有口吃的當初不就不走哩。”後生無奈地說道。
老者低聲說道:“你來得晚,不知道那巫履下手有多狠毒,當初共工氏和高陽氏這仗就是因為他打起來的呢。小心點兒,千萬別惹了他。”
後生點頭,也壓低了聲音笑道:“前天我去城寨,看到高陽君呐。我就不明白,這高陽君看著也不甚魁梧,可是那個巫履在他面前,怎就象個兔子見了鷹似的呢。”
老者瞄了下左右,這才小聲問道:“你小子見過共工氏大君康回嗎?”
後生搖頭道:“沒見過康回,對了,您老給說說看,他和高陽君比,到底誰更厲害啊?”
這個話題一出,周圍乾活的幾個人雖然沒出聲,卻都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只聽那老者說道:“要說康回,我可是見過好多次,有一次就離著你我這麽近,那胳膊能有我兩個粗,頭髮胡子都是紫色的。要是單打獨鬥,我看呐,兩個高陽君也不是他對手。更厲害的是,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有不靈驗的,真的是水神降世。”
說著,老者又往四周張望了一下,接著說道:“嘿嘿,我可是跟著羽帥去過東土的。你們沒見過世面,那時大君康回用滔滔泗水灌了帝都,嘖嘖,那景象。。。”
話說到一半,老者搖頭歎息著,故意停了下來。
周圍的幾人正聽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那裡受得了他這般撥弄。
那後生更是百爪撓心般急急地追問道:“後來呢?您老倒是接著說啊!”
一旁的人也催促道:“阿公,那後來怎就敗了呢?”
那老者把聲音壓得更低了,說道:“康回大君求水神幫忙,就在高台上這麽一招呼,天上‘哢哢’就是兩個霹雷,轟隆一聲大響,帝都的城牆就倒了一半!”
“啊!”
“真通神啊!”
“可不嘛,城牆那是說倒就能倒的嗎!”
周圍的聽眾們不由得紛紛發出了克制的驚歎聲。
“唉”,老者又是一聲歎息,然後接著說道:“可是緊接著,一道白光把整個天地都劈開了,嘿,那聲響從天邊滾過來,震得我兩腳都站不穩當。你猜怎麽著?是高陽君帶著人從城牆倒下的地方駕著黑色的水霧就衝出來了,康回大君的高台和攔水的堤壩眼瞅著就給衝塌了。”
“啊?您是說那白光和黑水都是高陽君求來的?”那後生愣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問道。
“咦,那還能有假!”一旁的聽眾略帶些鄙夷地哂笑道。
那老者咽了口吐沫,繼續說道:“嘿,實話說,我也是最近才聽陳鋒氏的人講,說當時高陽君在城裡,康回大君在城外,兩個人都祭拜了天神,高陽君更是提早在城裡就把船和兵都排好了!”
“啊!”
“欸,這個我也聽說了。”
“這麽說來,應該是高陽君更厲害了。”
“有人說是因為共工氏的水德不行了呢。”
“水德?那是個啥?”
“呦,這水神共工氏反而被高陽君用水打敗了,那高陽君才是水神啊!”
“誒,也許是高陽君的天神能管康回大君的水神?”
“你懂個啥!其實神都是一夥的。”
幾個人極力壓低了聲音,熱烈地議論著。
對他們來說,康回和高陽君哪個更厲害,這問題實在太重要了。他們手中的活兒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可這並沒有妨礙他們快速得出了自己心中的結論。
“阿公,您老跟著羽帥打過仗?聽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勇士呢。”後生羨慕地說道。
老者一聽,整個人都精神一振,挺了挺胸得意地說道:“嗯,要是說羽帥是天下第二的話,嘿嘿,我看沒人敢稱第一。”
說著,老者再次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說道:“以前高陽氏的帶兵長老桑騫,東土大軍的主帥大欵,還有帝君那個箭術最高強的兒子,都是被羽帥殺死的。我在戰場上親眼所見。”
“真的?”
“人說羽帥十來歲就一個人打死過豹子呢!”
“啊?豹子啊!”
“我也聽打過仗的人回來都說,這天底下就沒人能逃得過羽帥的箭。”
“看來就是上天不向著咱共工氏,沒辦法。”
“嗨,管他向著誰,反正最後咱們跟著有飯吃的就是了唄。羽帥那麽厲害,最後都不得不逃走,你小子瞎操心個啥,想那麽多又能怎樣!”
“對啊,接下來這大寒時節真的不知道有沒有飯吃呢。”
“就說的是啊。”
“高陽君和工正大人不是都說了嘛,高陽氏有糧,不用擔心嗎?”
“那也能信?再說了,人家說的是高陽氏有糧,別忘了咱是誰?咱們原來可都是共工氏的哦。”
“那你說怎辦?”
“能怎辦,到時候看唄。”
羽的話題和之前的話題同樣,永遠能引發熱議,而且說著說著最後總會回到揾食艱難上面來。
帝君青陽動身離開了小顥,前往河陽之地過冬。
赤民沒有再次跟隨青陽北上,而是主動要求和大部分民眾留在了小顥。臨行前,青陽接受了柏亮的建議,將濟水之南全權委托給了顓頊代管,由柏亮和淥圖二人繼續輔佐。
此時,在高陽氏的城寨裡,顓頊正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措手不及。柏亮剛從小顥回來,帶來了帝君去河陽過冬的消息。顓頊知道,這次他接受帝君所授權鉞的同時,小顥的爛攤子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頭上。
“先生可知小顥還有多少人眾?多少存糧?”顓頊問得直截了當。
柏亮說道:“小顥已經有一部分人去了汶邑,還有小部分人跟隨帝君去了河陽,現在所剩之人只有圍城時的一半多一些,但是糧倉已經見底了。”
淥圖皺著眉頭問道:“帝君離開時當真沒有吩咐小顥如何處置?”
柏亮看著淥圖搖頭,沒有回答。
淥圖急道:“怎麽會是這樣?”
柏亮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回答淥圖。
顓頊說道:“我軍突襲邳邑,得到共工氏的糧草,本來勉勉強強夠鼓地、邳地和雎陽三地之用。現在忽然加上小顥,糧食已經不夠,況且小顥遙遠,即便可以順著泗水運輸,仍然是逆流而上,消耗太大,如之奈何?”
柏亮點頭說道:“此話不假,但高陽君所言其實是兩件事,一個是要搞到更多的糧食,另一個難題是如何把糧食運去小顥。”
柏亮說完,屋中幾人都各自暗暗盤算著,陷入了沉思。忽然,放小聲地問道:“帝都的少昊氏族人能不能也象我們有辛氏人一樣遷來雎陽之地呢?”
聽聞此言,顓頊心中一動。雖說小顥的民眾全都遷來雎陽之地規模太大,可是把小顥之人分散去汶邑、亢父、清地、濟水之南、以及泗水沿線的薇地、鼓地卻是可行的。
顓頊正自思索著,就聽到柏亮半自言自語地說道:“樹挪死,人挪活,此話帝君離開時也說過的。”
顓頊眉頭一展,說道:“樹挪死,人挪活,此話不假,所以帝君去了河陽。我們讓小顥民眾去他處就食過大寒又有何妨!小顥之民甚眾,都去到一地,誰也負擔不起,但是如果分散開來,去汶、清、薇、鼓、邳、以及濟水之南,乃至高陽各地,人數少了,問題就容易解決。”
淥圖點頭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巫履開口說道:“濟水之南的廣桑之野,很多部落是九黎人的小氏族,他們早就有心加入高陽氏,不如要他們接納一些小顥的人,作為加入的條件。這樣,在救濟部分小顥人的同時,咱高陽氏人丁也有增加,免得新加入的都是他們南土共工氏人。”
“哈哈哈哈,大巫此話雖有私心,卻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主意呀!”顓頊大笑著讚道。
巫履板著臉道:“在下總覺得南土之人早晚靠不住呢。”
巫履和共工氏人有滅族之恨,對混民南北的做法一直有抵觸。 顓頊自然知道,他嘴上並不多做糾纏,便就勢說道:“好,這事就請大巫出面去多方說項,九黎人早就是咱自己人了。”
“九黎人那邊由大巫出面確實是再適合不過了。”柏亮和淥圖也附和著說道。
巫履點頭說道:“在下謹遵高陽君之命。”
顓頊苦笑道:“小顥的問題就算是有了著落,可是咱高陽地還沒有足夠的糧食呢,我和放已經反覆對外宣稱高陽氏有存糧了。”
柏亮望著顓頊說道:“高陽之地有雎水之便,下遊是靠泗水的邳地,上遊是近雎水的葛地。若是運糧,大概也只有這兩處吧。邳地有我軍奪下共工氏的糧,又有黎少君主事。而有葛氏這邊,在我們與共工氏大戰的時候,他們一直置身事外,未遭戰火,所以應該也有余糧。”
顓頊說道:“黎那裡好說,但是有葛氏那邊我想還是請淥圖先生去,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淥圖略一沉吟,反問顓頊道:“在下遵命,只是,我們可以給有葛氏什麽好處呢?上次有葛氏幫助高陽氏,可是吃了共工氏的大虧的啊。”
淥圖這一問,顓頊也意識到,雖然有葛氏後來單獨與共工氏和談了,可是有葛氏是幫助了高陽氏並且犧牲了不少族人的。高陽氏還欠著人家的人情呢!
柏亮看到顓頊神色,便開口說道:“高陽君,依在下看來,淥圖先生此問,現在實難回答。所以在下想,不如先去一趟軒轅之丘,你看如何?”
柏亮這一提醒,顓頊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大喜道:“太好了,那就有勞先生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