嗈嗈鳴雁,複西海茫茫。
條、趐、和亞圉走出了荒涼的瀚海石磧,眼前又出現了熟悉的那一片連天的碧藍水面。
亞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背上的背囊都顯得輕了許多。
“亞圉大人,我們可算是活著回來了!”
條的慶幸是發自內心的。這次尋找天保之行,可謂險象環生。那無邊的瀚海和荒原中的鹿石陣、遮天蔽日的風暴和夜間蒼穹下的燭龍,無不讓他感歎人的渺小;鬼族的鐵血和長人族的凶悍,讓他意識到在遠方的地平線外不只是有著別樣的異域風情,也同樣醞釀著無數的險惡。條心中第一次想到自己的遠行終會有極限,而天地之大遠非人力所能及。
“是啊!若不是你們帶來鬼族人,我就被長人族殺死了。”
走在最前的亞圉停下了腳步,轉身說道。
條也停了下來,試探著說道:“亞圉大人,我有個擔心,你說,族母大人她會放我和趐離開西海嗎?”
亞圉頗為詫異,問道:“為什麽?”
條面色陰鬱地說道:“亞圉大人,你可知道那鬼族首領勃烏臨死前說的是什麽嗎?”
亞圉奇道:“是什麽?難道不是說讓鬼族人回去鹿石之地嗎?”
條肅然道:“不是。那話是我編的。勃烏實際上說的是讓鬼族武士殺死我們三人。”
亞圉一愣,繼而反問道:“莫不是為了保守天保的秘密?”
條點頭說道:“我猜是。”
亞圉沉默了。如果條說的是實情,那麽族母大人難道不也同樣會這麽想嗎?
“這麽說來,其實是你們救了我兩次啊!族母大人會怎麽想我真的不知道,你們該怎麽辦呢?”亞圉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和趐向南,直接走弱水回去呢?”條提議道,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辦法了。
亞圉略一思索,歎了口氣道:“現在已經到了冬天,不是遠行的時節。而且就算你們一定要走,也得準備充足的食物才行,可咱們這背囊裡已經空了啊!”
條低頭不語,他相信亞圉這麽說是為他和趐二人著想的。
看到條和趐一籌莫展,亞圉咬了咬牙說道:“這樣,我自己去見族母,就說你二人已經南歸。你們先在水邊露營,等我籌集了食物送來,然後再走。”
條知道向族長撒謊對亞圉意味著什麽,他連忙拉著趐一起深施一禮,謝道:“亞圉大人好意,我二人永不忘記。”
亞圉離開後,條和趐等在西海水邊,一連兩天,亞圉並未回來。眼看著剩下的食物全吃完了,二人決定先向南去。
這天傍晚,來到弱水岸邊,兩人剛點起篝火,便有一隊西海武士尋來。
“兩位是東土人吧?”那領頭的武士問道。
“是。”條硬著頭皮回答,畢竟他倆的口音想偽裝成西海人根本沒可能。
那人又問:“你二人是亞圉大人的朋友吧?我們在這兒找你們兩天了。”
條和趐交換了一下眼神,隻得無奈地答道:“是,亞圉大人還好吧?”
那人並不回答,只是對手下人吩咐道:“帶他們回去。”
條和趐被帶回了西海聚落,身邊始終有西海武士跟隨,實際上二人已被軟禁了起來。
當晚,趐被兩名西海武士單獨帶來一座鹿皮大帳。在大帳門口,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巫女將趐領入,那兩名武士便留在了帳外。
一進帳中,一股香氣撲面而來。大帳中央是一個大陶火盆,借著火光趐發現這大帳中布置得非常溫暖舒適。那火盆不遠處鋪著一塊巨大的鹿皮氈,上面擺著幾個三足肥鬲和陶碗,散發出食物和酒的香氣。
那小巫女領著趐來到大塊鹿皮氈上坐下,然後陪在趐的身側,也不說話。
趐滿心好奇又惶恐,便對小巫女小聲問道:“請問這位伊都姐姐,這是誰人的帳篷呀?”
那小巫女笑道:“稍等,族母大人馬上要來問你話呢。”
這時,大帳另一邊暗影處門簾一動,閃進來一個的柔美的身影。那款款而來的步態讓趐感到似曾相識。這女人身披一件絲滑柔順的長袍,襯托出她凸凹有致的健美體形,黑紅兩色的紋飾在跳動的火焰映襯下浮光流彩,正是來自蜀山氏的絲錦所製成。
“伊都族母。”
“族母大人。”
趐見身邊的女巫行禮,也跟著起身問安,卻被族母手搭肩膀按住。趐心中不由得突突地跳,卻聽族母柔聲說道:“小兄弟坐了吧。”
說著,族母便拉著趐面對面坐下。
和水邊作法降神時不同,這一次族母臉上沒有圖油彩,雖然火光暗淡,但是趐能清楚地看到這是一張五官精致的臉,那雙攝人心魄的大眼睛正笑盈盈地盯著他看。趐一時有些失神。
族母似乎對趐這種男人的注視早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並不惱怒,只是淡淡地低聲吩咐了一句:“姒,還不給他倒酒。”
那清麗的小巫女便湊上前來,倒了酒,端起一碗遞到了趐的面前。
“小兄弟送來了絲錦,立下大功,這酒便是我的謝意。”族母說著,自己也倒了酒,端起來。
不一會兒,在族母和姒的輕言軟語中,幾碗溫酒已經下肚。
趐開始覺得臉熱心跳,飄飄欲仙,再看那族母的樣子,已經有些模糊,而身邊的小巫女姒卻顯得愈發真切。白裡透紅的小臉,熱汗涔涔,眉眼顧盼之間,格外動人。
只聽族母悠悠的聲音說道:“小兄弟,講一講找尋天保的故事,好不好?”
那小巫女姒也靠了上來,拉住趐的胳膊柔聲說道:“是呀,一定驚險有趣吧?”
趐一個機靈,身體被姒觸碰之下,一陣酥麻之感瞬間流遍了全身,頓覺五官六識仿佛比平時敏銳了百倍,有一種說不出的受用暢快,嘴裡說的話哪裡還過得了腦子。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邊喝邊說,漸漸的,趐和姒兩人已經靠在一起,幾乎是勾肩搭背了。最後趐隻勉強記得懷中姒迷離的眼神和濕熱的俏臉,至於自己都說了些什麽早忘得乾乾淨淨。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黃昏。
趐頭疼的厲害,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住處的。
條正趴在一邊的草墊上,沒好氣兒地說道:“終於醒了?你小子差一點兒要了我的老命啊!”
趐揉著頭坐起身,努力回憶著之前的事,忽然瞥見條後背衣服上有十幾道血印,不由得大驚,問道:“條叔,你這是怎麽,被打了?”
條正在氣頭上,破口罵道:“瞧你小子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被人家灌點兒酒水,就有的沒的什麽話都說了,害得我和亞圉兩個都快被族母打死了。”
“啊!那亞圉大人如何了?”
趐這才記起來,一起喝酒時時候,族母和那個小巫女姒問了好多好多問題,看來一定是自己說漏了嘴,使得亞圉和條欺騙族母的事情被人發現了。
“嘿嘿,我也沒想到,亞圉那家夥偷偷帶了塊黑金回來給族母,不然他就死定了。放心吧,族母還指望他再帶人去找天保呢。喂,你傻愣在那裡幹啥,等著我死嗎?趁天沒黑,快去給我找些草藥來!哎呦,疼死我了。”條雖然趴在草墊上,可每次說話用力時,後背上的傷口都會鑽心的疼。
趐去找草藥,看守倒也不難為他,只是跟著。
天黑回來,趐在條的指導下處理背上的傷口。
“這鞭子打得真狠啊!亞圉大人也是這樣的嗎?”趐一邊哆嗦著給條上藥,一邊問道。
“你還關心他?哎呦,你能不能輕點兒啊!”條抱怨道。
“哦,好,條叔。只是,我還是不明白,亞圉大人再沒出現過,我們好象也走不了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趐不解地問道。
條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不能肯定,但是可以猜個大概。咱們三個回來西海,亞圉那老小子背著咱們帶了一塊黑金回來。他確實是跟族母大人說咱倆南歸了,但是族母看到他帶回黑金,就懷疑咱倆會不會也偷偷地帶了,於是就抓了亞圉,然後派人去南邊弱水找咱倆。”
“噢,所以咱兩天沒等到他,一去南邊弱水就被人家抓回來了。”趐恍然大悟道。
“嗯。”
條接著說道:“族母對咱們三人都有懷疑,所以不讓咱們三個一起,而是分頭單獨找了你、我去喝酒,而且喝的還不是一般的酒,而是鬱鬯【1】。”
“鬱鬯?那是什麽?”趐疑惑地問道。
條答道:“此酒是用黑黍所釀, 加入鬯草同煮,有內熱發汗,震顫酥爽之效。常人飲之則心性無所製,巫者飲之則可通神。”
趐這才隱約明白了為什麽自己前日喝酒後會有那麽奇妙的感受,一時小巫女姒溫香軟玉般纏在身邊的旖旎情景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想著想著,趐的臉不由得發起燒來,塗藥的手也慢慢地停了。
“欸,藥塗完了?”條問道。
“噢,沒呢。”
趐被條問得一下子回過神兒來,趕緊繼續。
條接著說道:“這鬱鬯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小子真沒少喝,肯定是什麽都說了。所以,族母應該知道我們兩個沒有黑金,同時也知道了亞圉私下裡答應幫外人逃走。”
趐剛暗叫一聲慚愧,便聽條又說道:“亞圉帶回黑金,立了功,而且族母還要讓他帶族人再去天保降下之地,所以不會殺他。我們兩個好歹算是客人,能帶來絲錦,尋找天保時也算出了力,而且人家鬼族人也知道天保在哪兒,殺我們不解決問題,所以也只是鞭打了事。”
“哦,那族母為什麽沒有打我呢?”趐不識趣地問道。
條一聽,鼻子都氣歪了,憤憤地罵道:“你傻啊!那種酒也敢灌了那麽許多,醉得那個樣子,和死了也差不多,說實話,你能不能醒得過來當時都沒人知道呢,還打你個屁呀!”
【1】鬯,chang4,鬯草,麻黃草。用黑黍子釀的酒,和鬯草同煮,製成含有麻黃鹼的酒,是高級的祭祀用酒,叫鬱鬯。因為有麻黃鹼的成分,可使人中樞神經興奮,飄飄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