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蒼勁的鼓角聲響起。
在眾多武士的簇擁下,伊都族母登上了北寨門的高台。她頭戴羽冠,身披鹿皮大氅,手執一柄黑金戰斧,身姿如下凡的神女,卻別有一股凜然的氣勢。
“伊都族母!”
“伊都族母!”。。。
一時間,眾志成城的西海人爆發出了震天的喊聲。
鬼族人前進的速度為之一頓,很多戰士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左右觀望起來。
這時,亞圉押著羅格和幸存的鬼族使團成員來到了高台上。羅格雙手被反綁,身上血跡斑斑,被兩個西海武士推搡著站到了高台邊。他迎面看到了止步陣前的鬼族大軍,頓時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目眥近裂。對面的鬼族武士們也看清了被綁在台上的羅格和幾個鬼族同袍,都不免吃驚地交頭接耳起來。
亞圉跨前一步,面向鬼族軍陣高聲喊道:“勃烏羅格已經就擒!”
亞圉的話音未落,猛聽到羅格一聲怒吼,他左右一晃,掙開了兩名西海武士的手,縱身向前,頭下腳上,一個猛子扎下了高台。眾人反應過來探頭查看,只見羅格已經腦漿狼藉,撞死在了高台之下。
鬼族人興師動眾遠道奔襲,沒想到假聯姻的內應被識破,先折了最勇猛的勃烏。而眼見西海人全城嚴陣以待,再要硬著頭皮攻打恐怕難有好的結果。一時間,列隊城外的鬼族軍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氣焰已經被滅掉了大半。
日頭偏西。
對峙於城外的鬼族軍隊分批退走。緊張了一整天的西海人終於松了一口氣。
雖然這次亞圉立了大功,可當他被召來族母大帳時,卻心中忐忑。見亞圉進來,族母面無表情地問道:“你那兩個東方的朋友示警有功,本族母有賞,叫他們來見我。”
亞圉心中一沉,低頭答道:“是,在下這就派人去找他們。”
族母卻道:“不必了,那兩個東方人不在他們的住處。”
亞圉一聽,慌忙說道:“昨夜混亂,尤其是圍攻鬼族使團時,他們拚死抵抗,使團大帳起火,不少人被燒得面目全非,只怕他二人不幸也在其中?在下這就派人去仔細查看。”
亞圉話音未落,一個小使進帳報告:“族母大人,伊都姒不知去向。”
族母盯著亞圉冷笑道:“亞圉大人,依你看,這個伊都姒會不會好巧不巧地也燒死在鬼族使團的帳篷裡了吧?”
亞圉低著頭,再也無言以對,後背冷汗直流,濕透了衣衫。
弱水岸邊,天剛蒙蒙亮。
一小隊族兵正開出一個西海人的聚落,向南進發。
這是族母派來追捕條、趐、和伊都姒的小隊。為了趕路,他們都隻帶了短矛和不多的乾糧。這個聚落還算比較大,是西海人最南邊的定居點了。追捕的隊伍半夜到達,隻稍事休整,就趕在天亮前繼續進發了。
剛出聚落,就見前方模模糊糊現出了一線樹影。水邊的晨霧漸漸消散,奇怪的是,那樹影似乎也正在快速地迎面移來。
領頭的小行走在最前面,他猛地停下了腳步,驚恐地一聲大喊:“敵人!”
喊聲未落,嗖嗖的一陣箭雨已經迎面砸落下來,那小行和身邊的同伴當場中箭倒地。
轉瞬間,晨霧中的樹影已變得清晰,這是一支軍隊,他們人人面帶猙獰的面具,迅速碾過了這支小隊,向著後方毫無防備的西海聚落猛撲過去。
原來,鬼族軍隊並沒有真正走遠。
就在西海族母忙著懲罰亞圉、派人追捕條、趐和女姒三人的時候,鬼族軍隊繞到了看似最安全防備最松懈的南邊。他們這次長途奔襲西海,所帶的食物根本不夠返回鹿石之地,要想活著退走荒涼的瀚海石磧,攻破一兩處本地聚落、奪取食物就成為他們唯一的選擇。
大暑即將過去,連天的大雨好不容易暫停了。
清邑城外,赤民站在水邊,望著不斷上漲的河水,憂心忡忡。
今春大旱的時候,清水曾一度乾枯,這讓清地的糧食大幅減產。誰想到進入夏末,又開始了沒完沒了的特大暴雨,不僅一下子使周圍的河湖塘澤統統蓄滿,更使清水的水位遠超往年。這幾天,連城門口的碼頭都被淹沒了,眼看著又要成災。
幾年的勵精圖治、休養生息,讓少昊氏漸漸恢復了元氣,倉廩中有了存糧,清地各個大小聚落的人丁也開始興旺起來。安然度過這個災年,帝君青陽的複振似乎就在眼前了。赤民心中暗暗地提醒著自己,一天也不能松懈啊!
“大人,這水再上漲可就要進城了!”
身邊年輕後生的話語把赤民的思緒拉回到了眼前。
“嗯,要多準備草袋,裝上泥土,置於各城門處。嚴防死守,一定不能讓水進城。”赤民說完,轉身和手下人離開了清水岸邊。
赤民明白,清邑的夯土城牆低矮單薄,又沒有環壕,是禁不住水淹的。即便能堵死城門,那也只能作為一時之計。可在這一望無邊的廣桑大平原上,南有濟水,北有擺動的大河,西邊是清水,東邊是大野澤,如果水位真的再漲,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赤民嘴上沒說什麽,心裡卻一直惴惴不安。
當夜,大雨又下了起來。
嘩嘩的雨聲讓赤民和老伴一直心緒不寧,無法入睡。他索性披了蓑衣、拿了鬥笠,起身出門。赤民剛來到屋外,就見雨幕中一個黑影腳下水花飛濺,急急跑來。那後生渾身濕透,還沒站住腳,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清水,清水漫灌了!”
赤民慌忙同那後生來到城門口查看,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城門外,水已沒過腳踝,再遠處濁水奔流,茫茫一片,只能根據露出水面的樹木勉強分辨出哪裡是原來的清水河道。水面還在快速地升高,城門口處,族人們正用草袋泥土加固防護,可水還是從各處滲漏進城了。
“快叫人,都去糧倉!”
赤民一邊大聲吩咐著,一邊當先奔向北城。
清邑的幾個存糧大倉廩設在城中偏北地勢稍高之處,這裡存放著清地這幾年來的大部分余糧,是族人的命根子。糧倉用的是古老的乾欄式建築結構,底層的基柱是夯土築成。夯土雖然穩固、能承載較大重量,但是和木柱房基的區別就是更加怕水。
此時,整個清邑都躁動起來。
族人們紛紛帶著草席、木樁、和石鏟,踩著腳踝深的積水匯聚而來。
赤民指揮眾人圍著糧倉開始修防水土堤。地上已經全是水,挖起土都變成了爛泥,即便不斷用木樁和草席加持也很難成形。暗黑的雨夜中雖然人生鼎沸,但土堤卻一時怎麽也修不高。
“就近拆房,多取木樁木條來!”
赤民大喊著,心裡焦急萬分。
“城牆倒啦!”
“城牆倒啦!”
一陣喊聲傳來,水面隨之快速升高,從腳踝漲到沒過了膝蓋。尚未修好的土堤很快就有多處被水漫過,倉廩的房基瞬間就全都浸泡在了水中。
“快!加高圍堤!淘水!”
赤民吼叫著抓起一個陶盆,跳入圍堤中,拚命地向外淘水。
一時間,周圍的族人們拆木料的、打樁的、挖泥的、淘水的,無不像是發瘋了一樣加快了動作和節奏,那幾個倉廩的圍堤也隨著水位的上升不斷地加高,再加高。
城中的水很快就已經及腰深,倉廩的臨時圍堤由濕泥所築,各種跑冒滴漏不斷,圍堤內的水依舊沒膝。赤民渾身泥水,奮力地淘著水,雖然年邁體弱,但他知道面對百年一遇的大水,今夜是清邑少昊氏的生存之戰,退無可退!
拚盡最後一口氣,赤民再次兜起一陶盆水,忽覺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了泥水中。
人影晃動,雨水交加,忙亂的暗夜之中,甚至沒有人注意到赤民的倒下。就在這時,那高大的倉廩忽然一歪,一面夯土牆連著草棚頂轟然倒塌下來,瞬間將圍堤中淘水的數人砸在了下面。
帝君青陽趕來時,洪水正在消退。
西北邊湧來的大水改變了清水的河道,衝開了清邑的西南角,穿城而過。
據說這次大河出現了百年一遇的洪水,過了隞山之後,左右擺動的河床分流為數支,向南奪濟水、穿清地,直下泗水和雎水,最後入淮水,鼓地、邳地、和雎陽之地也都受了災。
青陽在來路上親眼看到大野澤漲水變大了不少,想起年輕時在隞山和沮陽大巫夜話紀文。
當時,大巫就曾說到過,古有記載,大河暴虐,大洪水曾經北截滳水,南奪淮水,而每次河道之大變更,廣桑之野都難逃一片汪洋,人畜皆亡的命運。當年的沮陽大巫和柏夷先生關注更多的還是快速崛起的共工氏,這些年過去,青陽自己不僅經歷了共工氏之戰,如今這前人紀文中提到的大洪水也再次應驗了!
廣桑之地的部族怎麽就這麽命運多舛呢!
青陽帶著人下了船,踩著遍地的淤泥來到清邑城前。
城牆倒掉了大半,小半個西南城不見了蹤影,變為新的清水河道。經過洪水衝刷浸泡,城中剩下的房舍也毀壞嚴重,全城已經面目全非。
看到青陽一眾人出現,城中的族人們紛紛聚集過來,七嘴八舌地哭訴著。
“青陽帝君,您可來了!”
“帝君,救救清邑吧!”
“帝君大人,我們的存糧損失了一多半。”
“水道穿城,清邑再難重建,我族去哪裡安家啊?”
青陽拉住幾人安慰道:“大家受苦了,大家受苦了。快去找赤民先生來。”
“赤民大人搶救倉廩時死了。”
“啊?!”
青陽聽到赤民的死訊,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