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恪他們為彈子哥守靈,已經五天了。
旬歡沉默良久,告訴娘這次領賞五百錢,自己要拿三百錢給榮兒姐。
旬歡娘很欣慰:我家歡兒很善良,以後一定有福。
走在懷朔鎮的土路上,旬歡想起了雲中的青石板路。不是妒忌貧富差距,而是如果懷朔的路也是石板路的話,一年會少壞很多車吧。
到了彈子哥家,靈堂很簡陋,營帳內只有三根蠟燭,一盤糕點。
靈前跪著的,是榮兒姐和彈子哥的母親。
榮兒姐的父母在劫掠中丟了一批牛,賠得血本無歸,和買家鬧到了執法使那,雙方吵了無數次了。
高曹傷勢未愈,奚壽照料哥哥,只有大野恪和彈子哥的另外兩個哥們幫著照料。
旬歡見了榮兒姐,沒有多話,在靈前磕了三個頭。
“榮兒姐,這次去雲中,我得了賞錢,以前彈子哥幫我買書、請我吃羊腿、前年發燒時幫我找藥,這恩情我旬歡不能忘。”
“這有三百錢,其中也有大野恪的份,我倆商量過了,姐先用這些應應急”
榮兒姐和彈子娘淚流滿面。
“旬歡,大恩不言謝。我們的孩子出生後,一定不敢忘你的恩德”
“言重了,姐,你們對我那麽好,這種時候我當然得回報。只希望彈子哥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又拜了三拜,旬歡打算繼續陪榮兒姐守靈。
這時,大野恪回來了,他上街買了吃食給榮兒姐她們。
兩人默默點頭。
晚上,榮兒姐他們回去暫時休息,靈堂前只剩下大野恪和旬歡。
“旬歡,你知道嗎?城裡的物價翻了一倍了”
旬歡默然。
“還有兩個月,草場才會長出來。這兩個月,會死很多人”大野恪歎氣道。
“咱們還好,沃野鎮的人更慘”
“他們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旬歡思考這個問題很久了。
“上旬我爹去了趟沃野,那邊幾乎亂了”
“蠕蠕人搶走了不少糧食,有些人開始囤積居奇,雲中的供貨也斷了”
“高車人害怕,也不去沃野貿易了。他們想來我們這買糧食,但咱們因為糧倉失火,也燒了不少東西”
“平城那邊不救濟嗎?雖然沃野的人沒去,但楊彪還是上報了沃野的損失啊”
“沃野、懷荒的鎮將一個德行,想趁機排除異己,搞區別對待。我看他們在玩火”
“唉,明明不是災年,怎麽還要餓死人”
“對了,武川的人又來了”
“怎麽回事?他們幹什麽?”
“好像不是他們幹什麽,是楊鈞主動請他們來”
“武川人,有時真搞不懂,怎麽哪都有他們,到底朝中有人好做官啊。我看六鎮屬他們滋潤了”
第二天一早,旬歡接到傳信,去中軍一趟。
進了中軍大帳,他赫然發現拓跋三兄弟。
楊彪坐在大帳中間:“旬歡聽令”
旬歡跪倒在地。
“武川的賀拔氏來我鎮整頓軍務,三人都擔任軍主,賀拔勝領東站軍,推薦你擔任偏將,你可願意?”
旬歡心頭一震。等待多年的機會,終於來了。
“小人願意,萬死不辭!”
“嗯,下一個!”
走出帳外前,旬歡看了賀拔勝一眼,但對方似乎疲乏不堪,思慮過度,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甚至沒有注意到旬歡。
東站軍共一千人,其中偏將七人,各領兵一百。軍佐三人,也是各領兵一百,但直屬軍主管轄。
賀拔泰就是賀拔勝的軍佐之一。
為磨合新部隊,賀拔勝計劃練兵一個月。但天公不作美,第二天,草原上就飄起了鵝毛大雪。
大雪連下三日,深可沒膝。
北風呼嘯,帳外旗幟凍成了冰板。
帳內牛糞早已燒光,寒意自腳底蔓延,六床被子全用上還不夠,一家三口不得不擠在一起取暖。
瘸子也進了帳內,凍得直打哆嗦。
旬歡眉頭緊鎖。望著白茫茫的天空:“最後一根稻草也壓斷了”
五天后,二月下旬,離過年還有兩天,懷朔號角聲傳遍全城,全軍緊急集合。
“全體收縮內城,做戰時準備!”
“拆下外城所有木料!”
“派人把牛羊全趕進城!”
“所有人分發武器!都去中軍領刀!”
寒風凜冽,瘸子拉著家中所有的家當,散和旬歡拚命壓著篷布,踩著已經三尺深的雪,艱難向內城走去。
無數新踩出來的腳印,向內城匯聚。
全城戒嚴。
三天后楊鈞宣布,沃野鎮、懷荒鎮反。
六天后,東面的撫冥、柔玄鎮淪陷,或者說加入了沃野、懷荒。
七天后,沃野軍民六萬,在新鎮將破六韓孔雀和衛可孤的率領下,圍攻懷朔鎮。
鎮內不斷有人想要響應,被楊彪斬殺。
賀拔三兄弟趁雪暫時停下,帥軍突襲,暫時打散了沃野軍。
不久,對方卷土重來,聲勢更加浩大,似乎有新力量加入。雖說還沒有高強度的進攻,但城外越來越厚的包圍,讓人膽寒。
更可怕的是,城內的人心。
旬歡這個偏將的手下,遲遲不來應召。
旬歡和高曹站在內城牆頭值守,望著臉色發白、眼神空洞、在寒風中緩慢推進的沃野軍,內心發涼。
三月了,雪要停了。
鎮外的圍城軍已達到了八萬人,其中有六千是懷朔鎮民。
楊鈞開倉放糧,每天演講穩定軍心,加上楊彪、賀拔三兄弟沒日沒夜地操練、巡邏,總算暫時止住了叛逃的勢頭。
旬歡、高曹、大野恪、奚壽四人又開始修築工事。
不斷削尖木頭、不斷挖陷坑。四人累到一旦背後有了著力點,就能立刻呼呼大睡的地步。
賀拔三兄弟滿眼血絲,真正的攻勢要來了。
懷朔高層會議早已定調,站大魏不反叛。
可要是這麽下去,沒有支援,鎮民的動搖將無可避免。
四月,頂住破六韓孔雀第五波攻勢後,懷朔高層絕望地發現,沃野軍出現了懷荒鎮的面孔,甚至還夾雜了夏州人。
這意味著,叛亂的不止六鎮。
而臨淮王元彧率領的援兵,遲遲未到。
雲中的部隊,也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