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注視著地上的人頭,臉色鐵青,連嘴角的胡須都跟著微微發顫。
霎時間,全場鴉雀無聲。
江小道的心臟狂跳,恨不能直接撞碎肋骨,從心窩裡蹦躂出來。
他猜對了,但並不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這已經不再是加入忠義軍殺毛子的問題了,捧著人頭送出去,這是**裸的挑釁。
“哢嚓!”
毛子兵們幾乎同時拉栓上膛,刺耳的聲響瞬間崩斷了何力山等人緊繃的神經。
“軍爺!冤枉啊!”何力山不再有大掌櫃的架勢,“這是別人有意陷害我的!是他!就是這小子,他是江城海的兒子,都是他們挑的事!”
伊萬聽過翻譯,轉過身冷冷地瞥了一眼,隨後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江小道。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江小道卻已經是第二次直面槍口的威脅了。
不同的是,江城海那一槍,是想讓他活,而毛子的這一槍,隻想讓他死。
直到這時候,江小道才發現,原來志怪神話中的“定身法”是真的!
想跑,可兩條腿根本不受控制。
張宗昌在旁邊嘰裡呱啦的說著什麽,似乎是在給江小道求情。不知是他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毛子忽然改變了想法。總之,伊萬最後放下了槍,衝左右喊了幾聲。
話音剛落,兩個毛子兵便立刻衝到何力山身邊。
“你們……這是要幹啥?”
何力山還沒來得及明白是怎回事,毛子兵就大喊一聲,將刺刀捅進了他的兩條大腿,鮮血頓時順著刀身上的血槽流了一地。
“呃啊!”
何力山應聲跪倒,腦門上冷汗直流。
緊接著,伊萬面帶微笑地衝江小道招了招手。
江小道不明所以,身旁的老崔連忙推了他一把,輕聲說:“小道,讓你過去,你就快去吧!別磨蹭了,省得他再反悔!”
“哦……”
江小道這才直愣愣地拖著腳步往前挪蹭。
剛走到近前,一個毛子兵便用步槍對準了他的腦袋。
伊萬笑呵呵地把手槍遞給江小道,用手指了指何力山,語氣生硬地說:“你,殺他!”
“啊?”
江小道忽然耳鳴,腦袋裡嗡嗡作響,傻了。
伊萬微微哈腰,咧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再次重複道:“你,殺他!”
“兄弟,別多想!”張宗昌勸說道,“這種時候,讓你幹啥就幹啥!”
毛子的刺刀抵在後腰,江小道沒時間猶豫,隻好緩緩舉起沉甸甸的手槍。
何力山見狀,瞳孔猛震,生死之間,也顧不得什麽顏面了,隻管哀求道:“小兄弟,你行行好!別……別衝動,我上有老父,下有小女,你幫我帶個話給江城海,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能有多大仇,非要把我何家趕盡殺絕啊?”
這就是所謂的江湖大俠嗎?
江小道有些失望,可猶豫了一下,仍然沒有開槍。
說到底,他跟長風鏢局無冤無仇,何家現在之所以這麽狼狽,無非是因為他剛才在廟會裡的一句話。
面對何力山的哀求,江小道隱約明白了他在這場江湖紛爭中的作用。
棋子兒罷了!
伊萬等人見江小道遲遲不肯開槍,立刻罵罵咧咧地叫嚷起來。
張宗昌催促道:“兄弟,快開槍吧!再磨蹭,俺也保不了你了!”
不遠處的老崔怕引火燒身,也跟著喊:“小道,開槍啊!沒人會怪你的!”
何力山仍在苦苦哀求:“小兄弟,給我們家一條活路吧!你不殺我,等我回去湊錢,我有辦法跟毛子和解!”
一時間,七嘴八舌,聒噪紛亂的聲音混成一團,統統灌進江小道的腦袋裡,讓他頭昏腦脹。
“別他媽吵吵啦!”
眾人瞬間安靜下來,就連那幾個毛子兵都愣了愣神,沒反應過來。
卻見江小道抬起左手,一抹臉,神情凜然地走上前,把槍口頂在何力山的眉心之間。
“你叫啥?”
“啊?什……什麽意思?”
“問你叫啥!”
“我……我叫何力山。”
“砰!”
沒有任何前兆,槍聲驟然響起!
江小道眼前頓時綻開一片血霧,鮮血飛濺在臉上,黏糊糊的,有點刺撓,灰白色的硝煙掩蓋了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他不想承認,但這的確有種快感。
原來,殺人就是這種感覺。
人死燈滅的一瞬,竟然這麽安靜。
可惜,剛一緩過神,長風鏢局的院內便響起了哀嚎聲。
“哈嘍史!哈嘍史(好)!”
伊萬大笑著拍拍手,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江小道,隨後奪回手槍,一腳踢開何力山的屍體,招手帶人衝向院子裡。
打砸搶奪,一觸即發。
那些平日裡吹胡子瞪眼,甩開膀子自稱江湖好漢的鏢師們,此刻竟全都像雞崽兒似的,縮成一團,如坐針氈,更無一人敢有半點反抗。
周圍的人群,雖然沒有助紂為虐,卻也不過是跟在後頭隔岸觀火。
伊萬志得意滿,顧盼自雄。
這情形,正像兩年前,沙俄十余萬大軍揮師南下奉天時的情景一樣,如入無人之境。
這時,後院裡傳來幾聲女人的尖叫。
毛子兵一聽,頓時兩眼放光,嗷嗷亂叫著衝向中院的大門。
伊萬自認是個貴族,還在端著,可腳下的步伐卻是心急火燎。
然而,踹開房門,映入眼簾的不是女人,而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背影。
何新培穿著一身臃腫的藏青色棉襖,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右手立著一杆紅櫻大槍。
老爺子的神情有些茫然,一會兒看看馬廄裡響著串兒鈴的老馬,一會兒瞅瞅耷拉在半空中的長穗鏢旗, 緊接著,目光掃過武器架上的十八般兵刃,轉過頭來。
伊萬眯起眼睛,何新培雙手抱拳,不是衝毛子,而是衝門外的看客。
“老少爺們兒們!”
何新培吊著丹田氣,聲若驚雷。
“我何新培,自幼習武,十五歲闖關東,二十六歲開創長風鏢局!幾十年來,多虧各位照顧,賞我一碗飯,拿我當個人!闖蕩江湖,一為吃飯,二為響蔓兒。能混到今天,夠本了!我歲數大了,要臉!如今,家門不幸,在劫難逃!我老何不求別的,只求各位茶余飯後嘮閑嗑的時候,能念我一個好就行!何某,拜謝了!”
說罷!
何新培勾起右腿,用腳後跟磕了一下槍杆末端,順勢一劈,丈長的紅纓大槍立時架在身旁,槍身擺動,嗡嗡作響;槍尖震顫,晃出點點寒光。
“毛賊!看槍!”
何新培弓馬發力,朝前猛蹬一步,刺向伊萬。
眾人屏氣凝神,江小道更是瞪大了眼睛。
難不成,這才是大俠?
沒有白衣勝雪,沒有風流倜儻,只是一個皺巴巴的老頭兒,穿著一身臃腫,身手笨拙地玩命?
“砰!”
槍響。
江小道不禁搖了搖頭。
果然,何新培像條狗一樣地倒下了,他甚至沒有多少血可流。
毛子兵們放聲大笑,踩著他的屍體衝進後屋。
長風鏢局的女眷們頓時又哭又叫,聽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混亂中,江小道抬起頭,看見幾個鄉親正扒在窗口壞笑著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