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看見自己爹娘、姐姐、爺爺,還有鏢局裡的一眾姨娘、嫂子的死狀,不禁悲從中來,跪地大哭。
“你們……你們要把我爹娘帶到哪兒去?”
鐵疙瘩聽得不厭其煩,抬手便抽了何春一嘴巴,“小騷貨,再敢多嘴,我他媽廢了你!”
何春嚇得連忙弓起身子,哀求道:“你們放了我吧,你們可以去找我大爺胡彪,他可以給你們錢,放了我吧。”
老煙炮咒罵一聲,“丫頭,別做夢了,你們完犢子了!他們都被毛子抓走了,懂不?你要是再敢提一句有關長風鏢局的事兒,我就讓那小子把你宰了!聽懂沒!”
何春不敢再有多言,隻好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們把宅子裡的屍體抬到驢板車上。
事畢,老煙炮跳上驢車,揮鞭趕路。
“老舅,咱們先奔哪兒去?”鐵疙瘩問。
老煙炮拿嘴一撇車上的何春,說:“先把這丫頭賣了!”
“這深更半夜的,上哪兒找買主去?”
“用不著你操心,跟著走就得了,哪來那麽多廢話!”老煙炮裝上一袋煙,頭也不回地問何春,“丫頭,上過學沒?”
何春不明所以,一臉迷茫地搖搖頭,“沒上過,但我爺教過我念書。”
“哦,會寫字兒、念詩不?”
“會一點兒。”
“整一首我聽聽。”
何春此刻腦袋發空,想了好一會兒,才背了一句最簡單的詩。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老煙炮聽完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的鐵疙瘩不禁皺起眉頭,問:“老舅,我怎不知道你還懂詩呢?”
“真他媽死腦子!”老煙頭罵道,“會背詩寫字兒,才能賣出好價錢啊!”
何春蜷縮在板車上,一聽他們要把自己賣了,心裡恐懼,想逃,身上的麻繩卻捆得死死的。
老煙炮和鐵疙瘩都是粗人,自然沒懂這首詩的含義,甚至就連何春自己,也只是下意識的隨便背了一首。
卻不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恰似她的家門遭遇。
何家,或許還沒完。
……
驢板車一路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處街角。
老煙炮跳下車,在路邊抓了一把雪,朝何春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擦去額角上的血跡。
“疙瘩,在這看著點貨,我去去就來!”
鐵疙瘩愣了一下,問:“怎不坐車過去?”
“缺心眼的玩意兒,拉這一車何家的死人,還有誰敢買這丫頭?老實待著!”
說完,老煙炮便把何春從車上拽下來,替她松了綁,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像鐵鉗一樣卡在何春的脖頸上。
“丫頭,你要是還想活下去,就老老實實地按我說的做,別跟我整事兒!”
何春木訥地點了點頭。
隨後,老煙炮掐著她的脖頸,沿著街巷,一路朝前走去。
來到一處小院門前,老煙炮拍了拍門。
夜深人靜,無人應答。
連拍了好一會兒功夫,院子裡才傳來一陣腳步聲。
“吱呀”——大門微開,門縫裡露出一張面容可憎的人臉。
老煙炮怔了一下,忙問:“鉤子,你臉怎了?”
鉤子那一張臉,幾近毀容,尤其是左臉頰,上面密密麻麻,似乎有無數道傷口。這些傷口愈合後,
把臉上的肉全部揪起來,加上牙齒全無,整張臉便皺巴巴地擰成一團,乍一看,活像一個剛出籠的花卷。 鉤子極不耐煩地打量了一眼老煙炮,冷冷地說:“我們掌櫃的不開客棧了,你走吧!”
因為沒牙,他的聲音有些含混。
自從江小道大鬧此地,馮老太太就整日提心吊膽,生怕“海老鴞”伺機報復,因此再不敢輕易接待外人,沒過多久,乾脆停了客棧的營生。
老煙炮不知其中緣由,隻說:“我不住店,我是來跟你掌櫃的做生意的。”
鉤子一聽,立馬皺起眉頭,“我們不做死人生意!”
說完就要關門。
饒是他生性凶殘,但對老煙炮的行當,心裡也有幾分膈應。
老煙炮見狀,連忙伸出腳,別住門板,右手把何春往前推了推。
“哎,鉤子,不是死人!我這有個丫頭,想問你們掌櫃的收不收。”
鉤子低頭看看何春,不禁有些意外,剛要回頭去喊掌櫃的,卻聽後屋的房門一響,馮老太太擎著一盞燈,疑神疑鬼地探出腦袋。
“鉤子,誰……誰呀?”
老煙炮聽見動靜,連忙輕聲應了一句,“馮掌櫃,是我,老煙炮!”
聞言,馮老太太稍顯寬心,松了一個口氣,走到門前問:“找我有事兒?”
“我這有個丫頭, 你看看怎樣。”
這馮老太太是乾媒婆起家的,打眼一瞅何春,便知這是被人糟蹋過的丫頭,十三四歲,也不小了。
“喲!老煙炮子,你也乾渣子行了?”
老煙炮連連擺手,賠笑道:“馮掌櫃,你笑話我!我哪敢跟你搶生意啊,這丫頭是我順道撿來的,這不,趕緊就給你送來了麽!”
馮老太太瞥了一眼何春,見她額角處有一塊血痂,便有些嫌棄地說:“嘖嘖,盤兒都破了,買來也只能要飯,乾不了別的!你要多少?”
“這個數!”老煙炮嘿嘿笑著,比劃了一個手勢。
馮老太太立馬瞪起眼睛,罵道:“多少?老煙炮子,你拿我當大老趕呐?拿這種貨色蒙我錢?”
“馮掌櫃,你隻知其外,不知其裡啊!這丫頭,盤兒亮不亮,先放在一邊,她可念過書,識文斷字。”
“真的?”馮老太太不信。
老煙炮便讓何春連背了幾首詩詞。
背完以後,馮老太太更覺得奇怪了,能有閑錢讀書的人家,怎麽會賣女兒?
“丫頭,你叫啥?誰家的人?”
何春急忙按照老煙炮教她的說辭,回道:“我小名叫春兒,父母雙亡,從柳二堡來。”
馮掌櫃想了想,會讀書寫字的丫頭,若是能賣到高檔的窯子,倒是能值不少錢。
於是,財迷心竅下,便跟著老煙炮討價還價起來,磨嘰了半天,生意總算是做成了。
“鉤子,把這丫頭領回去,先在東廂房裡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