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海跟王貴和帶著各自的弟兄,一隊人馬共二十人,慢慢悠悠地朝西邊進發。
一路上,眾人說說笑笑,神色輕松。要不是肩上扛著槍,還真猜不出他們此行的目的。
江小道不會騎馬,隻好跟江城海擠在一起。
“爹,你不是不當胡子了麽?”
江城海點點頭,“是啊,可你王叔開口求幫,我也不好推辭,而且,咱們這趟,沒別的活,就是幫他壯壯聲勢而已。”
“壯聲勢?”江小道咧嘴一笑,“哦,我懂了!就是嚇唬人唄,這活兒我能乾!”
他雖然天生帶了一股混不吝的橫勁兒,卻也樂於仰仗群膽群威,借此冒充豪傑。
江城海看了看這小子滿臉嘚瑟的樣子,不禁失笑道:“兒子,你以為嚇唬人就那麽容易?”
“那有啥難的?”江小道一拍胸脯,“手裡有槍,誰見了我不哆嗦?”
“那也未必。”
“爹,我可殺過人!在綠林上講,咱也是交過投名狀的!”
“那要是你手裡沒槍,怎整?”
“沒槍?”江小道想了想,認慫道:“那還是老老實實裝孫子吧。”
幾個叔叔一聽這話,立馬哄笑起來。
江小道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便扯著嗓子說:“笑啥呀!手裡沒家夥,怎嚇唬人?我就不信你們乾瞪眼,還能把人嚇死!”
關偉聞言,一扯韁繩,騎著馬匹湊過來,說:“小道,你爹要想把人鎮住,不用搶,把‘海老鴞’的名號報上去,就夠了!”
“那又怎了?蔓兒再響,當初也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跟我說的有啥不一樣?”
江城海看出了江小道的疑惑,便低下頭,輕聲說:“兒子,以後闖蕩江湖,記住爹的一句話——辦不到的事兒,就別撂狠話!”
“這跟能不能嚇唬人有關系嗎?”江小道問。
江城海笑了笑,說:“你爹我不是喪心病狂的人屠!想讓別人怕你,不在於你殺了多少人,而在於你說殺誰,就一定會殺誰!”
“言出必行?”
“對!話不在多,但要有分量。說要殺一個人,你就必須殺他,只有這樣,別人才會怕你。哪怕你把那人剁手跺腳,只要他還活著,你的話,就是屁話!別人也永遠不會真的怕你!”
“嗯……有道理!”
江小道認同地點點頭,並努力回想自己先前是否放過什麽狠話。
最後,他把目光落在了七叔身上。
宮保南被盯得渾身發毛,不禁問:“你爹跟你說話,你老看我幹啥?”
“嘿嘿!”
江小道咧嘴一笑,並不回答。
他還記得宮保南扇他的耳刮子,也記得自己先前的狠話。
這事兒——沒完!
……………
臨近正午,眾人來到一處村莊。
時下春光漸暖,冰雪緩緩消融,尚待春耕的農田裡,已然裸露出斑駁的黑土。若從高空俯瞰,黑白相間,如同一局殘棋。
田間地頭,原本有幾個孩子嬉笑追逐,可一見王貴和等人,便立刻神色慌張地撅著腚往家裡跑。
王貴和勒住韁繩,用鞭子指了指遠處的二層土樓,說:“哥,這家就是我跟你說的,姓黃的地主。”
江城海沉吟一聲,“這土樓蓋的,快成城門樓子了,看來真是被搶怕了呀!”
王貴和拿著鞭子凌空橫掃一圈,
罵道:“這山門屯的地,幾乎全讓他們老黃家吞了,方圓三十裡,就數他家最富,挨搶就對了!” 這幾年,關外的日子,屬實不好過。
光緒二十六年,沙俄大軍,揮師南下。
光緒二十七年,遼陽太子河大水泛濫。
連著兩年,天災人禍,不僅綠林盜賊橫行,就連平日裡老實巴交的平頭百姓,也跟著四處打砸搶掠。
地主們畏懼土匪,但更怕饑民。
胡子雖然冷血殘暴,但對老爺們而言,卻也並非不共戴天,真碰上了,還有商量的余地。
饑民卻不同。
餓瘋了的人,沒有道理可言,而且他們當中,多是沒地的佃戶,平日裡見了地主,一口一個老爺,其實仇恨早已刻入骨髓。一旦鬧起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因此,不少地主與胡子暗中勾結,花錢雇傭他們槍殺前來“討飯”的饑民。
然而,請神容易送神難。
土匪不是支杆掛子,安保關系一旦確立,就不是想解雇就能解雇的了。
黃老爺在家中修牆、蓋土樓,明擺著就是要發展武裝以求自保。這對王貴和而言,是放下碗筷就罵娘的行為,自然要出面敲打一番,所以便請來了江城海等人,幫他壯聲勢、亮拳頭。
“哥幾個,拉大栓,咱們中午就在黃老爺家裡吃了!”
“好!”
眾人大笑著齊聲應答,“哢嚓哢嚓”地拉上槍栓,朝著土樓逼近。
黃老爺一家,也早就打探到了消息,可眼下人手不足,不敢直接撕破臉皮,隻好帶著長子,親自開門迎接。
老爺子身穿一襲靛青色的長衫,身上裹了一層狐皮襖,滿臉堆笑,樂顛顛地邁著小碎步,來到眾人近前。
黃家大少爺一臉書生氣,腰上掛著玉佩,手提長衫,也急匆匆地跟了過來。
走上前,黃老爺掃視一圈,目光落在江城海等人身上時,心裡不禁咯噔一聲——看來,王貴和的山頭,又招兵買馬了。
“貴和兄弟,這麽早就來啦,你看你,也不事先招呼一聲,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別扯沒用的了!”王貴和並不下馬,疾聲催促道,“趕緊去整三桌飯菜,弟兄們還癟著肚子呢!”
“好好好!”黃老爺立馬回身吩咐道,“承蔭,快回去跟家裡說一聲,趕緊準備!”
黃承蔭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乜了一眼王貴和,看上去似乎心有不甘。
隨後,黃老爺親自為王貴和牽馬引路,將眾人帶進土樓內部。
江小道頭一次進地主家門,便好奇地左顧右盼,發現這裡除了房間、牲口、倉庫多一些意外,並沒什麽特別之處,跟南城王有財的宅院相比,還是少了幾分氣派。
不過,這土樓修得倒是像模像樣,門樓上不但有城垛,一進門,甚至還有個近似於甕城的空地,儼然已是一座微縮城池。
王貴和佯裝隨意地看了看,實則卻是在觀察土樓的布防虛實。
“黃老爺,行啊!這小土樓整的,還真像那麽回事,就是不知道是用來防刁民的,還是防咱們弟兄的。”
黃老爺面色一僵,連忙陪笑道:“貴和兄弟,你埋汰我!我這點破磚爛瓦,哪能擋住你們弟兄啊!就是圖個心安,防毛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
說著,王貴和突然故意抬起槍管,朝四下裡胡亂瞄準,嚇得黃老爺連忙躲閃。
這情形,跟那耍猴兒的,沒啥兩樣。
眾人哄堂大笑。
王貴和收起槍,笑著說:“黃老爺,你怕什麽呀?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你是我爹!聽明白了麽?爹,過年了,兒子給你磕一個!”
“別別別,貴和兄弟,你,你這不是讓我折壽麽!”黃老爺狼狽不堪地上前攙扶。
沒想到,王貴和臉色驟然一變,抬手扒拉開黃老爺的手,翻臉比翻書還快。
“行了,別他媽墨跡了,眼瞅著要開春了,今年的保安費,該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