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海一眾弟兄收拾妥當,正在寨門外看山閑聊。
少傾,馬廄裡響起一陣串兒鈴,王貴和帶人牽著七匹騮毛大馬,親自送到門口。
馬匹打了兩個鼻響,王貴和站定,把韁繩遞給江城海,說:“哥,矯情的屁話我就不說了。什麽時候有空,常來我這看看。”
“好,好!”江城海笑著點點頭,隨後又推了一把江小道。
江小道會意,像模像樣地說:“王叔,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了!”
王貴和哈哈大笑:“大侄兒,這話說的,生分了!”
江小道也笑了笑。
別說,分別在即,他對眼前這座營寨,多少還有些不舍。
如今的江小道,跟叔叔們站在一塊兒,臉上雖然還有三分稚氣,可好兒郎青春年少,正是野蠻生長的時候。
這個年紀,今日看去,似乎還是個秉性頑劣的小屁孩兒,可沒準一晃神的功夫,再去看時,就已然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
這一個月以來,江小道好吃好喝,外加勤學苦練,過年又新添了一歲,眼下看起來,跟年前夜闖王宅那時相比,不說判若兩人,也該刮目相看。
尤其是歷經如此多的奇聞軼事、生死抉擇以後,這小子的眉宇之間,更多了幾分狠辣。
江城海接過韁繩,翻身上馬,並不多言,只是帶著一眾弟兄雙手抱拳。
“貴和兄弟,保重!”
既在江湖,生離死別就是常態,哪有那麽多廢話。
王貴和便也帶著一眾弟兄,抱拳回道:“海哥,一路保重!”
…………
辭別營寨,江城海等人便朝山下走去。
這時節,天氣愈發暖和,四周原本冷灰色的山巒,如今遠遠望去,也顯出幾分翠色,似乎是春芽萌發,可走近再看,卻到底還是一堆光禿禿的枝乾。
眾人一直走到正午,才終於走出山區,稍作整頓,便又馬不停蹄的朝西北方向趕路。
由此去奉天,途中必經遼陽,但幾人出於謹慎,還是決定在城外不遠處的郭家莊留宿歇腳,準備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直奔奉天。
選了一家江湖客棧,吃了頓便飯後,剛要安頓下來,江小道卻有話要說。
“爹,我要進城去一趟。”
眾人有些意外,長風鏢局的事兒已經平了,活兒乾得很乾淨,還要進城幹什麽?
江城海卻一眼看穿了兒子的心思,問:“要去救老崔?”
江小道直言不諱地點點頭:“不去試試的話,我心裡不安,總覺得是個坎兒。”
金孝義立刻表態:“老崔都讓毛子抓走了,你還是消停點吧!”
另有幾位叔叔也不同意。
“就是,為一個靠扇的,至於麽?”
“小道,你橫不能要去毛子的大營裡面搶人吧?”
江小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叔,我有時候是愣點,但我又不傻!我認識一個哥們兒,要是有錢的話,他沒準能把老崔弄出來。”
“你有錢嗎?”宮保南反問,“就你那點壓歲錢?趕緊歇著吧!”
江小道不忿,說:“錢不夠,我自己能想辦法!”
一聽這話,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關偉。
“嘿,你們瞅我幹啥?”關偉皺起眉頭,連忙說:“小道,我教過你規矩啊!沒拜碼頭之前,不能做生意!你要是榮個仨瓜倆棗的,那個張九爺也不會說啥,
可你要救老崔,那就得做大生意,你現在這身手,乾不了這活兒!” 江小道環視一圈兒,不禁冷哼一聲,說:“你們說這麽多,不就是怕我惹事兒,會牽連到你們麽!放心,救老崔是我自己的事兒,就算辦砸了,也絕不會把你們賣了!”
真話總是帶刺兒,眾叔叔們聞言,當即便臊眉耷眼地低下頭。
三叔孫成墨捋了捋胡子,沉吟一聲,說:“小道,你要去救老崔,也不是不行,但你有什麽計劃?如果出現意外,有什麽後手?這些事兒,你考慮過嗎?”
“計劃當然有,但我不想說。”
看得出,老爹江城海說過的話,江小道的確都記在了心裡,只是似乎用錯了地方。
孫成墨一把年紀,被噎得夠嗆,隻好跟眾人一樣,轉頭看向江城海,等大哥發話。
沒想到,江城海還沒開口,平日裡一副凶神惡煞模樣的二叔李添威卻先表態了。
“你們幾個窩囊廢,怕啥?小道要救老崔,這叫仗義,你們幾個當叔的,不誇也就算了,還他媽跟個娘們兒似的瞎叨叨,在市井裡待長了,整的滿身油滑,義氣倆字兒全都忘了?大哥,我覺得,可以讓小道去試試!”
江小道一聽,頓時對二叔的好感倍增,緊跟著就順勢往下說。
“爹,你說過,老爺們兒說話,掉地上得聽見響兒!言出必行!否則,我這張嘴,就是屁眼子!”
江城海眨眨眼,問:“這麽說,你答應老崔會去救他了?”
“呃……那倒沒說。”
有一說一,老崔被毛子帶走的時候,江小道已經嚇傻了,除了嘟囔了幾聲,聊以自慰,並未許下過任何承諾。
“但是,我答應過別人一件事,還沒做到呢!”
眾人齊聲問:“誰?”
江小道咧咧嘴,戲謔地笑道:“噓!不能說!”
“嘿!你小子怎麽這個德性?”
“就是,你老跟咱們耍什麽心眼兒啊?”
“小道,有什麽話你就說,沒準咱們還能給你出點主意呢!”
幾位叔叔說的自然都是好話,可江小道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啥也不說。
真正要乾的事兒——連死人都不能說!
江城海默不作聲,思量了片刻,看了看眾位弟兄。
“你們也用不著太擔心!小道今年十四,也不小了。你們幾個,除了老三,出來闖蕩江湖的時候,不也都十四五歲麽!誰年輕的時候還沒莽撞過?總護著,成不了材料!”
李添威深表讚同:“大哥說的對!小道大小也是個爺們兒,總護著,那不就跟周雲甫的外甥一樣, 變成廢物了麽!”
江城海把江小道叫到身邊。
“兒子,你要幹啥,怎麽乾,我都不問。但是,你只有這一晚的時間,如果辦不成,立馬回來,咱們明天晌午,還要趕路回奉天呢,懂不?”
“懂!”
“那就趕緊去吧!”
江小道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黃昏,不敢再有片刻耽擱,立馬起身出門。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又看了看江城海,沒敢阻攔。
盞茶的功夫,宮保南忍不住問:“大哥,真不用去看著他嗎?”
江城海反問:“我有幾個兒子?”
“呃……一個?”
“那你還問!去跟上啊!”
“啊?”宮保南心中暗罵自己嘴賤,“大哥,我剛才騎馬有點嗆著風了,這事關系重大,我看還是讓關偉……”
“去!”
“去去去。”
宮保南隻好哀歎一聲,朝屋外走去,路過關偉身邊時,免不了被一陣嘲笑。
“關偉!”
“啊?大哥?”
“你也去!”
世事無常,關偉隻好頹喪著臉,跟上宮保南的腳步。
倆開走出客棧時,江小道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關偉一邊走,一邊瞪著老七,罵道:“別他媽笑了!你說,那小子打算怎麽救老崔啊?”
宮保南冷哼一聲,說:“你教出來的徒弟,你問我?”
江小道在前面走得正歡,步伐堅定,似乎早就確定了計劃,卻不知道兩個叔叔在遠處始終跟著他一路來到遼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