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但那一愣神的功夫,已然證明了江小道的推測。
“說啥呢?什麽大豁牙子?”
江小道此時早已斷定,便忍不住問:“長風鏢局的事兒都結了,為啥還瞞著我?”
關偉略顯尷尬,瞥了一眼屋內,試探性地反問:“是老七告訴你的?”
“我又不是沒腦子,自己能猜出來!”
關偉直嘬牙花子,掂量了一會兒,最後歎聲道:“其實也不是故意瞞你,是你爹怕你多想,打算親自告訴你的。”
“告訴我又能怎的?”江小道略有埋怨,“至少,我還能有點心理準備。”
“看來你還是沒懂!就是不想讓你有準備,都說了,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演的越像,活兒才能乾得乾淨!”
“可我早就懷疑你才是那個大豁牙子了!”
“嗬!越說越扯!”關偉撇撇嘴,一臉不屑,“給你個喇叭,你還真敢吹啊!”
“你還不信!”江小道立馬耿起脖子,“我第一次見到七叔的時候,他衝我甩過暗器,還問我知不知道那個大紅臉是誰放倒的。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懷疑那個大豁牙子是你們假扮的,只不過,我當時不知道誰是胡鏢頭。”
仔細想來,這並非神乎其神的易容術,而是胡彪的面相太有特點,堪稱過目不忘。
當時又是深夜,粘上胡子,畫點麻子,牙縫上貼條黑,想扮成他的模樣,並不難。
關偉先前並不知道,宮保南和江小道有過這番對話,如今一聽,當場炸毛。
“等下,原來是老七幫你把那大紅臉放倒的?這畜生,好吃懶做就算了,竟然還擅自做主,嘴上也沒個把門兒的,早晚壞事!”
說到一半,關偉又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那你怎麽不懷疑他才是‘胡彪’?”
江小道說:“我一開始是懷疑他,但你的聲音更像。”
“光憑聲音?”
江小道搖搖頭:“也不全是,六叔,我長這麽大,管我叫啥的都有,但只有你和那晚的大豁牙子叫我‘小老弟’。”
關偉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沒想到,這小子的心思如此細膩。
“還有嗎?”
“有啊!”江小道自顧自地說,“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問你春點的事嗎?我問你的那幾個詞兒,都是那晚你跟我說的。”
關偉恍然想起了這件事。
當時,他還曾打趣,說江小道不是跟他學春點,而是考他的春點。
“不過,說到底,你還是靠猜的。”
“我又沒說我有證據!”江小道接著說,“還有,我爹一開始不讓我回家,可馮老太太那晚以後,又說可以回家,結果我一回家,就發現那顆人頭不見了。”
“嗯,繼續說。”
“大年三十那天,你來給我和老崔送餃子的時候,手裡拎著兩個包,但隻給了我們一個。”
“等下!”關偉不禁打斷道,“你小子不會那時候就知道我拎的是人頭吧?”
“那倒沒有,我當時隻覺得你太摳了。在長風鏢局看到那顆人頭的時候,我都沒這麽想過,後來才慢慢反應過味。”
“所以你就認定那晚的胡彪,是我扮的?”
江小道搖搖頭:“沒有,這些都是我瞎猜的。”
“那你在這說的跟真事似的……”關偉突然明白過來,“你小子跟我玩兒詐簧?”
江小道略顯得意:“老崔跟我說過,
點金算命的,碰上叫不準的事兒,就拿話詐一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定睛則有,轉睛則無。” “大意了!”關偉一拍腦門兒,“你小子還真是天生混江湖的料,怪不得大哥稀罕你。”
“真稀罕我的話,還能讓我乾這事兒?我差點兒就讓毛子抓走了!”
“抓走了,你爹也會想辦法,拿錢把你贖出來,不然為啥讓我去偷何力山的老本?”
如今回想,關偉仍然心有余悸。
那可是鏢局!
要不是江城海下令,讓關偉把何力山的老本偷出來,以防江小道萬一折進去,手裡能有錢周旋;否則,關偉盡可以把人頭藏在其他地方,反正按照毛子打砸搶掠的作風,最後肯定能搜出來。
可是,江小道並不領情,他更關心的是,為什麽要選他入局。
關偉聽了,不由得苦笑一聲:“小道,你並不特殊,你這角兒,換成別人也行。”
江小道糊塗了,“那我爹到底是不是真把我當兒子啊?”
“當然是真的,所以你爹要認你當兒子的時候,其他人才會反對!因為關心則亂,容易出岔子,最好是讓你兩眼一抹黑,稀裡糊塗地給我們當刀子。這樣,活兒才乾得乾淨!”
“那你們一開始……”
“我們最初是想讓王有財報官,再嫁禍給長風鏢局,官府一查,人頭一出,必定會有人給毛子通風報信。那晚,咱倆見面兒之前,我其實就已經偷到手了,只是在等時機,找個人,故意讓他看見是‘胡彪’在偷東西。”
江小道聞言,琢磨片刻,忽然打了個寒顫。
“那要是當時我被大紅臉抓住了,不就完了?”
“就是想讓你被抓住!”關偉毫不避諱地說,“這樣一來,官府查案,你當場指認‘胡彪’,然後把人頭藏在長風鏢局,再給毛子吹點風,這趟活兒早就乾完了!”
“你們的活兒乾完了,那我呢?”
“你當時又不是大哥的兒子,誰在乎?”關偉解釋說,“後來之所以把人頭放你那,是想看看你會不會去找毛子告狀領賞, 結果你壓根不理這茬!”
話到此處,江小道不禁歪歪腦袋,透過門縫,看了看躺在炕上睡覺的宮保南。
他對這位七叔的印象並不好,倆人第一次見面,宮保南就連抽了他幾個大嘴巴。
可如今看來,如果宮保南那晚沒放倒二強,江小道恐怕早就被官府抓起來了。
“那如果我一直不報官的話,你們打算怎整?”
“還能怎整?”關偉聳聳肩,“再找別人唄。唉,借刀殺人就是麻煩,但這也沒辦法,長風鏢局在遼陽幾十年,有人脈,又有本事,不借毛子的手,還真不一定能清乾淨。”
“這些都是我爹的主意?”
關偉歎息一聲:“大哥要是有這心計,還用得著給周雲甫跑馬嗎?這是你三叔出的主意,就是留胡子那個,他老三!”
江小道點點頭。
三叔孫成墨,秀才出身。
江小道本以為得知真相後,心裡能敞亮點,可如今心裡只有兩個字——後怕!
關偉見江小道沉默不語,猛然發現自己說得太多、太過,怕傷了他的心,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小道,江湖綠林上有句話:不打不相識!別怪你爹和這幫叔叔心狠手黑,當初你是外人,現在你是家人,不一樣的!咱們要是天天發善心,還怎麽站得住?
江小道一聲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很久,他仿佛突然開悟一般,拿手抹了一把臉,仰起頭,討好地笑了笑。
“六叔,你能耐真大,鏢局都能偷!教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