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連橫帶頭跟大夥兒碰杯,讚道:“袁大娘,你這口才,不去坤書館說書,可真是屈才了呀!”
“嗐!這有啥,梆子、小調兒咱也不是不會,你要愛聽,大娘給你露一手。”
老太太說著就要操起筷子打板兒,駭得眾人連忙勸她收了神通。
江連橫話鋒一轉,看向袁新法,卻問:“袁大哥,說起賊盜,我正好想打聽點事兒。伱在鐵路上做工,對車站那邊熟絡,不知道你這兩天有沒有聽說過,有趟貨運出了一起失盜案?”
袁新法眉心皺出一道裂紋,甕聲甕氣地回道:“好像是有。”
正如先前所言,如今恰逢亂世,貨運缺斤短兩,雖說不至於常態,但也絕不鮮見,尤其在鐵路做工,隔三差五總能聽見商戶抱怨,誰也沒心情細問。
“袁大哥,你再好好想想。”江連橫提醒道,“這起失盜案可不是小數,而是整整一節車廂的貨都丟了,是城北善方堂梁掌櫃的單子。”
袁新法遲疑道:“好像聽人說過,具體不大清楚,我們跟卸貨工不怎麽說話。”
袁大娘插話斥責道:“憨貨!你一天天跟個悶葫蘆似的,誰有事兒能跟你說呀?明天上工的時候,趕緊幫人家打聽打聽。”
“唔,知道了。”
“那就麻煩袁大哥了。”江連橫點了點頭,又喃喃自語道,“不過,這麽大的事兒,竟然沒鬧起來?我還以為早就滿城風雨了呢!那梁掌櫃沒報官?”
他知道梁掌櫃跟南鐵的事務部門反應過,但是否在巡警局報過官,便不得而知了。
“沒聽說最近巡警在查什麽案子呀?”袁大娘撇撇嘴道:“再者說,報官又能怎的,現在那些臭巡街的,都人浮於事,啥也不管,要怪只能怪咱不是洋人。”
“這話怎麽說?”江連橫問。
“這還用問麽!”袁大娘有些氣憤地說,“趕上洋人要是丟個錢、落個包,那幫巡警立馬屁顛兒屁顛兒,跑得可勤快了;等換咱老百姓身上,立馬就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
眾人知她所言非虛,於是便都會心苦笑。
袁大娘瞅準了時機,又笑著問道:“孩子,你現在做藥材生意啊?怎樣,那玩意兒掙錢不?我合計要是不難,以後你就把咱家你哥帶著,讓他跟你混混,掙兩年錢。”
不怪老太太絮叨,這也是世情常態。
一個人但凡混出點模樣,衣錦還鄉時,親朋好友便蜂擁而至,紛紛央求著以後帶上自家孩子,出去長長見識。
碰見這種事兒,務必能躲就躲。
否則,掙著了錢,他們都覺得是自個兒的能耐;沒掙著錢,反倒還落一身埋怨。
江連橫深諳此道,於是連忙擺手叫苦:“大娘,掙啥錢呐,沒聽我說剛丟了一車貨麽,能湊合維持不賠,那就已經是萬幸了!碰上讓人追債的時候,那就跟逃命似的,要不我怎麽帶這麽多弟兄呢,都讓人打怕了!你兒子想來也行,正好幫我壯壯聲勢,省得我挨熊。”
袁大娘一聽,臉都白了,忙說:“那不用了,我那兒子,拿不住事兒!”
眾人都在心裡憋笑。
……
……
入夜,席散。
袁新法夫婦倆收拾收拾東西,便跟著袁大娘回對門休息。
江連橫和胡小妍,帶上東風、北風兩個親近的小弟,睡在正午;劉雁聲和韓心遠帶著余下五個弟兄,擠在西屋的小土炕上,艱苦一點,陪著道哥憶苦思甜。
弟兄們一路舟車勞頓,吹熄了燈,沒一會兒功夫,便已鼾聲如雷。
胡小妍見東風、北風都已睡熟,抬手推了推江連橫,小聲問道:“哎?那個溫廷閣的事兒,你信多少?”
一行人都是開了眼的合字,心裡知道,所謂江湖事跡,大多是添油加醋,以訛傳訛,不可盡信、不可輕信、亦不可不信。
江連橫把胳膊枕在後腦底下,望著棚頂的房梁,嘀咕道:“說實話,都不怎麽可信。我也是半個榮家門,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厲害的‘高買’,都是扯犢子。要我說,這溫廷閣多半不是一個人。”
想當年,六爺關偉在眾護院眼皮底下,夜盜南城王宅,取走一對翡翠扳指,也得靠著把江連橫扔進院裡當做肉餌;潛入長風鏢局,偷梁換柱,也是趁著黑燈瞎火的功夫才敢動手。
溫廷閣的事跡太玄乎,人未寢、燈未滅,就能大張旗鼓的隔空取財,末了還得喊一聲給自己留名——這不是賊,活脫脫是個神仙!
最有可能的,便是溫廷閣事先買通了看家的護院,裡應外合施行盜竊。
所謂江湖諢號,也未必是某一個人的專屬。
以老爹江城海為例,報號“海老鴞”,人盡皆知。
但“海老鴞”乾的那些髒活兒,卻絕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
換言之,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海老鴞”既是一個人,也是一幫人。 而這個大盜溫廷閣,或者說“燈下黑”,很有可能也是這個路數。
胡小妍在黑暗中點點頭,附和道:“不說別的,單說那一節車廂的貨,一個人就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搬走。而且,那個梁掌櫃還沒報官。”
“你的意思是,他跟溫廷閣合夥兒騙保?”江連橫問。
“不知道,什麽情況都有可能。”
江連橫歎聲道:“嗐!現在說啥都是白扯,等明兒一早,我跟雁聲去善方堂看看就知道了。”
“嗯,收著點脾氣,咱歸根結底是為了生意。”
“放心吧!營口的事兒,我辦得還不利索?等明天早上,我把袁新法他媳婦兒叫來,陪你嘮嗑。”
胡小妍不再接茬兒,而是用手摩挲了一下坑坑窪窪的炕面,細著聲音問:“你以前就在這住?”
江連橫笑了笑:“是啊!我媽以前就死在你躺那地方。”
胡小妍無語,真是大煞風景!
江連橫似乎想起了什麽,便突然站起身,從東風、北風的身上跨過去,來到炕梢附近,四處摸索。
“你幹啥呢?”胡小妍輕聲喊他。
“誒?那塊磚哪去了?我以前在這炕梢底下,藏過一顆毛子的狗頭。”江連橫悻悻然地回到媳婦兒身邊躺下,“唉!估計是被那兩口子給填上了吧!現在沒了,就跟做夢一樣。”
胡小妍拉住他的手,目光在黑暗中遊離,“小道,我感覺,咱倆要是在這過一輩子,也挺好。”
“呵!那你在這過吧,我可得回去享福去!”
“沒勁!”胡小妍靜了一會兒,“小道?”
“又怎了?”
“我公婆的墳在哪兒呀?這趟好不容易回來,我是不是得去拜一拜?”
“瞎起什麽高調,懷著孩子呢,別去那種地方!”江連橫打了哈欠,揉揉眼睛問,“對了,那你爹媽的墳在哪?”
“不知道。”胡小妍有些悵然地搖了搖頭,“他們可能都還沒死呢!其實,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遼陽人,只不過我印象最深、待得最久的就是這裡,在馮老太太之前,我好像已經被倒了好幾手了,幸好……小道?……小道……”
江連橫已經沉沉地睡下。
胡小妍給他拽了拽被子,隨後側過身,在黑暗中呆呆地看著他的臉,嘴角帶笑,眼中含情……
……
……
第二天清早,伴隨著一陣“叮叮鐺鐺”的洗漱聲響,江連橫吃過早點,整裝待發。
先敲了敲對門,聽說袁新法早已去上工了,便請英子過來陪小妍說話,必要時幫忙有個照應,想著不能讓人白忙活,便提議按短工給錢。
但英子明曉事理,知道自己白住了江家幾年房子,便執意不肯收錢。
等凡事都妥善安排好了,江連橫才帶上劉雁聲和兩個弟馬外出,北風磨叨了好長時間,總算也如願跟了過去,余下弟兄悉皆留在家中,保護大嫂小妍的安全。
因為身在老家,此番探道,輕車熟路,直奔目標。
越過白塔附近的南鐵附屬地,江連橫帶著眾人拐進一條街口,沒走出多遠,就找到了梁柏林的店面。
只見那商鋪門臉二丈有余,黑匾金字,行書“善方堂”三個大字,古樸別致,藥香撲鼻。
江連橫身穿黑色長衫,仰頭一看,還是當年的模樣,分毫未變。
藥鋪的招牌越老越值錢,沒等走近,就見那門口客來客往,絡繹不絕。
江連橫無甚遲疑,當即便帶上劉雁聲和趙正北邁入老藥鋪內,讓余下兩個弟馬在門外等候。
櫃上三兩個抓藥的夥計都很勤快,一見來人,便熱情地問:“幾位,抓點兒什麽藥?”
劉雁聲微笑著上前解釋:“不抓藥,我們來找你家掌櫃,麻煩你通報一聲,就說是縱橫貨運保險公司的人,過來調查一下情況。”
夥計聞言,自是不敢怠慢,連忙招呼眾人坐下,轉身回到內堂。
少傾,卻見一個四十奔五的小胡子中年,身穿棗紅色長衫步入前廳,嘴裡不停地嘟囔著:“可算來了,可算來了,哪位是縱橫公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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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更: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