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和入城之後,第一時間開始消殺。
將得了瘟疫拉到城外集中,對得了瘟疫的屋舍焚毀,然後重新用人奠建房,相關的事情自然是交給離奄商最近的子旬來做。
然後子和開始取締原來叔叔商王更的手下,安排自己的人上位,接著整頓貴族。
但貴族們不怎麽鳥他,城一開,他人一來,貴族們立刻逃出奄商城,跑到王畿附近的封地裡,集結兵馬,以防子和可能得狗急跳牆。
子和也沒辦法阻攔他們離開,畢竟王畿附近確實都是貴族們的領地,他們的家人在地方握有重兵,能很輕松反抗兵力不足的子和。
子和之所以能圍城這麽久,也是因為這群貴族懶得摻和商王更和子和之間的爭權奪利,要不是這一次城內鬧瘟疫,他們也不可能順水推舟。
也正是這個原因,子和不能殺商王更,只能借口他“瘟疫”,關著他養病。
然後子和有點急了。
“什麽?!你現在就要稱王?”子旬剛剛處理完城內的半數瘟疫點,就被子和召見了。
看到自己大哥急不可耐的準備稱王,子旬皺眉道:“不可,現在不是時候!”
“怎麽就不是時候?”子和也不滿的站起來,今歲二十七的他,看起來有三十多的模樣,但臉上的興奮感,給人一種他還是個少年感覺。
“和!現在確實不是時候!你看看外邊那些貴族,最近瘟疫爆發,我們更應該用這個時候,要求各個貴族封閉自己領地,然後趁機控制各個貴族之間的節點,防止他們直接產生衝突。
還有,馬上春耕了,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我們正好要求貴族耕種,讓他們不至於出去流動,逼著他們將自己儲蓄的食物,拿出來給他們的奴隸吃。
一切等到夏天徹底穩定了,我在齊方也收了糧食,這才能趁著這個時候來一次整頓。
否則,一旦瘟疫蔓延出去,導致這群貴族底下奴隸損失慘重,就咱們手中這點人,你指望控制他們不進行掠奪?
內戰隨時可能爆發!叔更(商王更)就是控制不住貴族劫掠,只能催動他們去打東夷,這才導致王族內耗不斷。
現在你不抓緊時間培本固元,一門心思稱王,他們不支持你,你稱王又有個屁用啊!”
子旬也是不客氣,去了一趟北方,有辛氏的掌權手段對他影響不低。
現在正是一個在各家領地之間形成節點,分割各家地盤的機會,到時候子旬他們這一脈完全可以設計成有辛氏那樣的道路網絡,將各家交通線控制在手中,在這個路上抽稅。
用來養兵,進而控制住大部分的物資交流走向,打壓不臣,培植自己的親信貴族。
然後完成取代。
而不是現在啥根基都沒有就稱王。
沒看到他們一進門,大部分貴族一個招呼都沒打,開門之後立刻轉身離開跑回封地嗎?
要是認可你,多少照面一下,混個臉熟,然後再走。
所以,在子旬看來,現在是僥幸控制了奄商城。
九十九步都走到這裡了,然後你不尋思著往第一百步走,就在這裡停下來,不怕如流沙一樣崩盤嗎?
但子和卻沉聲說道:“我知道,但那又如何?只要稱了王,他們就得聽我的!”
“和……”
“好了,你去忙你的。”子和揮了揮手打斷了子旬的話,“我們四個兄弟控制了大量的軍隊,還有河北公族的支持,諒他們也不敢造反!到時候我西遷回河洛,他們搬離了這裡,不就是任我宰割?!”
子旬被趕走了。
走出了王宮,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座城,為什麽才坐上這個位置,子和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
三月末,子和稱王,史稱——陽甲。
稱王之後,子和祭祀結束,下旨要求大邑商內外服朝貢。
然後開始論功行賞。
子旬讓子雨送上了關於有辛氏的賞賜,認為應該給有辛氏一個伯爵的位置,安撫一下這個家夥。
然後這個內容,被打回來了。
商王和說:“有辛氏不過邊鄙朝貢,於此戰有功耶?”
意思很明確,克奄商是我的功勞,不是你和你的手下的,別弄混了。
子旬沒有發作。
只是淡淡的看著“性情大變”的兄長折騰。
下了宴會,回到了自己的駐地,子雨駕車走了半路,突然開口說:“你也別放在心上,現在子和剛取了勝,志得意滿也是很正常的。”
“正常嗎?如果我沒有見過辛屈,我會覺得正常。”子旬突然抬起頭來,手指按在車轅上,“辛屈和我們四個兄弟很像,都是危難舉旗。叔更都快把大邑商弄死了,四方還剩下幾個朝貢國?
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再不舉旗,公族徹底做大,你指望我們能贏得了公族?
可是,我們和他又不同。
辛屈狠辣果決,但他更重要的是可以克制。
克制太難得了!辛屈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怎麽行事,怎麽謀求最大利益。
可是子和不知道,他只顧著自己的榮耀,認為稱王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但問題解決了嗎?不都在這裡!
看看今天的宴會,來了幾個公族?不都是隨便派來幾個人打發了我們!
危機就在我們身邊!可是呢?子和他正視危機沒?
我跟你說,這一次來朝貢的不會很多,辛屈或許會派人來朝貢,但我相信更多是應付一二。
現在,有辛氏做大,五萬人,再給辛屈一段時間發展,我可不敢相信他還一直只有五萬人。”
子雨沒說話,聽著子旬的牢騷。
子雨很清楚,子旬為什麽會這麽著急,因為公族做大,王族衰弱,各方正在逐漸追平青銅技術差距,當一個方的體量到達一定程度之後,就會開始有工匠行業出現。
一旦開始有工匠行業出現,那麽在一些有志於對外擴張的君主要求之下,匠人們就會想辦法改良武器。
這就是現在大邑商所面對的情況。
大邑商看起來花團錦簇,但實際上早就烈火烹油了。
尤其是隔壁的東夷,他們的青銅冶煉技術,基本持平大邑商,只是大邑商不認為他們能持平,畢竟這群人現在撐死十萬人,還四散各地還有海濱、沼澤,因為躲在這些地方,不好修理。
但不修理不行,因為不修理他們就會出兵淮北,影響大邑商的青銅商道。
所以,為什麽一定要遷都奄,鎮在這裡,很大程度就是因為河洛——中條山地區的青銅礦,以及南陽——漢水流域的青銅礦,同時被杞龍戎給阻斷了,商族拿不到這邊的資源。
而杞龍戎是夏後氏余孽,他們的首領就自稱夏後。
這是前朝和本朝的戰爭,雙方打到現在都還沒結束呢!
本來最近一段時間是可以趁機控制王畿來壯大實力,但子和光顧著稱王而忽略了這個時機。
甚至子旬都感覺,他是故意的!
莫名有種隔閡。
本來之前,他倆關系還是很好的,相互扶持多年……
“那你覺得子和能堅持多久?”子雨突然又說。
子旬一愣,冷冷看著子雨:“什麽意思?”
“魯父最近學辛屈給他的《處世書》,我也看了一下,辛屈給魯父說:處於高位當多思量,利我?利他?利天下?不可富於己,不可寡於人,張弛有度,可宰也。
處於卑鄙當多行事,少言!多做!練己身!三思而後行,強身才真壽,摯誠慎獨,可勝也。”
子雨說道:“辛屈這個人,我也和你感覺一樣,很可怕。他有著自己的一套處世準則,並且開始用這套準則教給有辛氏上下所有人。
魯父拿到的《處世書》,是他這個兄長的諄諄教誨,更是一本很厲害的書。
很難想象,辛屈才不到十八,就已經老氣橫秋。
魯父最近在你身邊,你指導做什麽,他就做什麽,但最近他在蒙山,擊退了莒夷的入侵,斬殺三十眾,降服五十人,縱歸百余人。
然後,莒夷利用被降服的五十人做內應,發兵三百,卻被魯父坑殺了三百。
魯父,完全複製了辛屈的打法,假意收了這群人,然後讓他們將消息傳出去,最後騙來了三百多人,全部斬殺之後,腦袋堆在了莒夷邊界。
現在,莒夷已經靜下來了。
魯父處死了五十人中的二十人,留下三十人舉他們為歸化人,並放他們回去接家人歸來。
這一次,回來了二十五戶,百余人。這批人,當忠心耿耿與魯氏同進同退。”
子雨說完,子旬沉思著:“所以,你希望我學辛屈的做法?”
“居於高位,當思宰分之法;居於卑鄙,當思謀身之道。”子雨駕了一下,讓戰車快速朝前,“辛屈這個人很有意思,你若是找不到出路,可以抄他的辦法。
這個世界,確實存在天才,當然也存在智者。
還記得辛屈在自己境內推行的《意見箱》嗎?
他,也在聽民意,你為什麽不能聽聽民意,看看怎麽改變自己處境呢?
既然子和想要保證自己的位置不被覬覦,那麽你一時半刻脫身不得,不如建議子和推行意見箱制度,讓地方的貴族們將自己的需求講出來,uukanshu 然後再根據佔卜結果來處置。
先想辦法,糅起所有貴族,別讓他們衝突了。
真要衝突了,那就是佔卜結果的問題,損失的是子和的威嚴。
他折騰了幾次,若是醒悟過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不能醒悟,如何選你不用管,那是子和的事情,你隻管漁利壯大自己就行。
就跟辛屈那樣,他按著山南各家勢力進行所謂的和平,但其實只是他的和平,有辛氏能打贏墨氏,除了辛屈狠辣之外,更是有辛氏趁著山南抽身並掉了長辛氏,奠定了萬余人的規模,這才有敢叫囂拖延墨氏南下的聲量。
否則,在這之前誰敢信幾千人的部落敢對五萬人叫囂拖延呢?
他們的族人,會用逃跑和恐懼,第一時間回應辛屈的舉措是瘋狂的。
所以說,自己的實力是最重要的,王族的力量越強,你說話的底氣就越大。
現在連你都不得不給有辛氏安排一個方伯的位置安撫他,可是有辛氏的辛屈迄今為止,只是告訴我們他要山南之地,剩下的一點聯息都沒有給我們送來。
這個辛屈,是表明了一個態度,山南不管我們給不給都是他的了,若是不服氣,盡管出兵來拿。
但我們肯定力有不逮,只能給他必要的名分和匹配的身份。
不給,他也無所謂,他會先讓自己徹底消化孤竹氏諸部,然後找機會壯大自己。
有辛氏只會越來越強。
所以,少說,多做,練己身。強身才真壽,熬都能熬死咱們,這才是最可怕的。”
子旬還是沒說話,只是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