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喲喲——”
太陽出來了,通縣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這裡有幾百人正在封土築壇。
有辛氏接受南方的冊封要開始了。
子頌作為工頭,一邊看著下邊忙碌,一邊歎息著。
跟著伺候他的嬴杞,不時看向微山舟。
微山舟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多事。
大體等了十幾分鍾,又聽到了第二十聲歎息,終於忍不住道:“王子頌,其實這並不能怪您。有辛氏的商貿同盟,就連東面也沒多少透露,他不說,我們都不可能知道西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確實。”子頌也是這般點頭,但他其實更在意的就是辛屈最後那句話。
“你又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拿捏你可笑的身份?”
這句話輕蔑,不屑,絲毫不遮掩。
直接戳破了子頌多年來的生活濾鏡。
在真正的實力派面前,自己的身份,從始至終,都只是個笑話。
尤其是從河亶甲之後,整個王族內亂,公族內亂,諸侯混戰。
曾經所謂八百諸侯朝貢的盛況,徹底消失了。
自此,商的強盛,就仿佛曇花一現一樣。
之前,雖然那些公族會瞧不上他,但更多不會如辛屈般直接。
仔細想來,那些公族再瞧不上他們,數百年的聯姻、聯盟的因果還在,各家之間還是有血緣關系,商族的影響力還沒徹底清退。
但有辛氏不一樣。
這是辛屈一手建立的。
枯寨有辛氏才是有辛氏的本體,就連現在辛丙,都沒有辦法影響如今的有辛氏,就能看出來辛屈才是無冕之王。
而且辛屈野心很大。
子旬也知道辛屈野心很大,知道辛屈想要利用王室的衰頹,將自己的影響力放大進入南方。
有辛氏需要一個匹配自己的實力的地位,需要讓南方知道,哦原來在幽州,還有這樣一個存在。
但也確實如辛屈所言,是他們王室衰弱了,必須要有外援。
所以辛屈的出現,他們之間的合作,彼此互相借助又互相警惕也就順理成章。
現在,辛屈直接明說,他子頌不值得辛屈再投一筆。
也就是說,他成了跟子和一樣的難兄難弟。
當然,子頌現在琢磨了一會兒,還是認為辛屈更多是恐嚇他而已。
王族的繼承規則,不是誰都能輕易改變的。
子旬哪怕掌控了王室,也不敢直接弄下子和自己上位。
所以,下一個王隻可能是他。
除非他死了。
但他如果在繼承之前出事了,那麽子斂也很難坐穩這個位置。
歸根結底,有辛氏對他的投注,可有可無。
不過山西的問題,確實應該重視。
山西一旦過分強盛,河北公族就會更加受到威脅。
自己得好好的謀劃一下,讓河北附近的族人,成為自己的助臂。
“族長!族長!”
辛屈在邊上路過,一個郵驛跳下馬來,遞給辛屈一卷文書。
辛屈打開看了一下,臉色異樣。
上邊寫:井方伐庇,奪邑複名曰邢,並貢庇民六千入奄,王留庇民遷三翮,更名為庇。
意思就是,井方攻打庇地,旗號為光複舊土,成功之後更名為邢邑,然後把搶來的庇地百姓六千人,當做貢品送給了商王。
然後商王和將這六千人遷到了定陶附近,將定陶,也就是這個時候叫做三翮的地方,更名為庇作為新都,交給庇地百姓居住。
“發生了什麽事情?”
辛屈邊上跟著的辛丙好奇的問。
“井方知道嗎?”
“井方?”辛丙想了一下說,“知道,一百多年前因為忤逆王族而被驅逐在河北大地上遊耕。”
“庇地被奪了。現在庇地改名叫做邢邑了。”
“啥?!”辛丙大驚道,“怎麽奪的?不對吧!以井方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奪下來才對?難道……是任氏在幫忙?”
“任氏?”辛屈挑眉。
“對,就是風姓任氏。”辛丙想了一下說,“老巫之前路過任氏的時候,跟他們交涉過。我之前聽他們的族人吹噓,他們的任氏能測風雨,能滔河,還說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到南方,回到東夷故地。
對了,他們雖然是風姓,但母系上,有一部分是姒姓。
夏後氏與任氏之間交流甚篤,所以一直對商族不怎麽友好。
上次井方被迫流放之後,任氏曾經與之交遊,雙方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聯盟。
庇地被奪,邢邑複歸,看來商王室控制不住南方情況了。”
邢台的地理位置那是很重要的。
那邊丟了,豈不是要出大事了。
“我的想法恰恰相反。”辛屈歎了一聲,“子旬他們開始動手了。”
“啊?”
“嗯,正是如此。”辛屈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的失落的子頌,“子旬開始想辦法將自己幾個兄弟的勢力連成一片了。
邢邑很重要,但庇地也不弱。
你之前不是說,子旬他們回撤的時候,將大量的糧食安排在北蒙(殷)嗎?
北蒙就在邢地南方二百六十裡地。
然後北蒙往東五百裡,就是伱接下來要去的莘地。
也就是說,光是莘、殷、邢三地,就是一個三角,正好卡在了大河之上。
大河北方的支點設立好之後。
新庇地就位於巨野澤東,子斂人還在高辛(商丘)、再加上奄商、臨淄、蒙山魯氏。
南方和東方防線都卡好了。
現在庇民遷徙到了巨野澤邊上,就等於是在跟本地的諸侯在搶地盤,雙方必然衝突。
庇民很難北返,只能依靠商王室。
那麽巨野東面的防禦,也就被庇民解決了,之後子旬就不用擔心內服的公族去找外援。
因為外援想要南下,要麽走畫邑、要麽走蜀方龍方的地盤,再要麽只能從鳴條轉道,走巨野澤,直撲奄商。
而想要攻下庇邑,就得同時面對兩方勢力的攻打。
一個是庇邑本身,一個則是躲在高辛的子斂。
你打庇邑,子斂就逆流而上偷襲你的背後糧道。
你要是先打子斂,庇邑一樣能截斷你的糧食。
而且就算你僥幸拿下了高辛,奄商這邊一樣能快速順水西出,支援庇地。
子旬在構築他的防禦線,並不打算立刻就動手。
當然,最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跟井方合作了。
想來,這就是子旬在河北為數不多的幾個籌碼之一。”
“我倒是認為是重新談妥的。”辛丙聽完分析,挑了挑眉道,“南方的局勢可能比你想的要簡單很多。
就是一群不聽話的朝貢國,被一群公族打來打去,公族之間也互相攻打,王族根本沒辦法遏製。
像井方這樣的遊耕氏族,冀州東面可不少。
他們也算是久經沙場亂戰,除了武器不夠銳利,其他的都不遜旁的部落。”
也是,不然早就滅了。
辛屈點了點頭:“既然南方已經開始出牌,那麽我這邊也不能閑著。之後我給你安排一批銅錢南下,到了地方,將半兩錢拿出來推廣,讓南方各種勢力都能接受銅錢交易。
不夠再派人來我這裡提。”
“可以是可以,但你這麽做難道不怕供給不了西邊?”辛丙狐疑問。
“放心。”辛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銅如果作為一般等價物開始交易,就會有人看中其中的利益,開始仿製。
仿製一旦開始,質量參差不齊,就會導致通貨膨脹。
到時候我再推行新的幣種,也就能解決問題了。”
“新的幣種?”
“有半兩錢就有五銖錢,一枚五銖錢,可不是簡單就能印製的,這背後是技術和材料的差距。”辛屈把玩手中的竹簡,笑容漸漸冷下來。
到時候他用一筆五銖錢兌換來一堆半兩錢,然後再投放進入更南方的市場,直接瓦解半兩錢的信用。
五銖錢,也就能成為最小的標準通貨。
而五銖錢的含銅、含鉛、含錫都是有講究的,鑄造更是需要鋼鐵模具的幫助,否則製造出來的玩意兒,一定又脆,又薄,一捏就碎。
想要解決通貨膨脹問題,除非他們能忍痛去回購,但貴族可能這麽做嗎?
想想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