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鏖戰之中的兩軍騎兵們除卻長弓之外,盡皆手握環首刀,交擊之時裝若瘋狂的劈砍眼前之敵,直至其中一隊肝膽俱裂,作鳥獸散,勝利的一隊才會像是餓狼一般去找尋下一個對手。
而在這數十個鏖戰的軍陣團體之中,卻有一個,十分的詭異,堪稱是鶴立雞群。
“張”字纛旗周圍,數個五十人騎兵隊彼此衝殺,卻皆是淺嘗輒止,似乎心中有種羈絆,是他們都沒有陷入忘我的鏖戰之中。
纛旗之下,但見一老將軍身著玄甲,直面數名漢騎,仍舊坦然自若,正是張郃與王訓等人。
一伍之卒,連並王訓,手持刀槊矛槍,對著張郃劈抹刺挑,無有花哨,招招奔著要害而去,可結果並不盡人意。
老將軍以一敵六,不落下風,甚至於可以借力打力。不過區區一杆長矛,在他手裡遊龍也似,蜿蜒舞動,不求建功使眼前漢騎皆為矛下之鬼,反而專挑腕臂而擊。隻頃刻間便打掉了兩名漢軍騎兵手中的兵器,使得他們短時間內失去了作戰能力。
而在漢軍們切換武器之時,張郃故技重施,長矛似鞭抽打,在那二騎抽出環首刀前,又打落一杆長矛。
後續又有漢騎聞聲圍來,張郃亦混不在意,遊刃有余的應對著,甚至抽冷子來一下,便是血液飛濺,手臂青紫,痛乎連連。
王訓打的十分憋屈,一群人圍著他根本施展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張郃如魚得水,方才心中的自信得意全化作了狂罵。
於是當張郃再度借一名漢軍撾矛之力打在王訓槊頭,震得他虎口發麻,險些脫手時,這位血氣方剛的少年將官終於忍不住大喝命道:“爾等且去,張郃老賊我一人對付!”
“諾。”
漢騎們也是心中憋悶,此時聽聞王訓這般命令,紛紛輕扯韁繩,調轉馬頭,自行攔截魏騎去了。
原地除卻二十余自戰鬥中抽離出來,謹慎相持,不做動作的親兵之外,隻余下王訓與張郃二人。
王訓看著鎮定自若的張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經過這麽一番圍攻,任他體力再好,也會有所消耗,力氣再大,跟他這個年輕人熬下去,輸的必定是張郃!
王訓在心中又一次樹立起了自信。
拳怕少壯,這的確沒錯,可王訓卻忘了下一句——棍怕老郎!
你的確是施展開了,那張郃不也是如此嗎?
為防止張郃這等久經沙場的老將有什麽恢復體力的獨門經驗,王訓只是稍稍喘了口氣,旋即便再度引矛,口中厲喝“張郃受死”,又向其殺去。
張郃微微搖頭,傾斜長矛,目中已經有了些許無趣。
“梆!啪!”
“嘶……”
王訓手背為矛所抽,吃痛之下,隻得拉開距離,然而張郃得勢不饒人,趁王訓甩手之際,長矛翻轉,一劈槊頭,二挑槊杆,三抽手臂,不過三兩下,王訓便被被打掉手中馬槊。
王訓心中不忿,拔刀而戰,已然是上頭不顧現實,欲單刀進槍,又為張郃拉開間距,以長矛攻擊手臂,兵器再度被打落。
張郃百無聊賴的收起長矛,以杆杵地,緩緩打了個哈欠,平淡的看向王訓。
謀算和武力雙方面的碾壓,讓王訓有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當他看到張郃那淡漠的目光時,心中隻覺萬分屈辱,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如何忍得?
王訓抄出投擲用的手戟,一手一個,策馬揮舞之,又向張郃殺來。
張郃一拽木杆,長矛拋起,又被他抓住,隨手舞動,似遊龍一般,水潑不進,惹的王訓不知如何下手。
“黃口孺子,這般武藝,也能上陣為將?”張郃停了炫技般的舞矛,終於開口,卻是嗤笑道:“老夫不殺無名之輩,蜀國人才凋零,若你折了,怕是今後連敢跟我大魏將士正面交鋒之人都沒有,豈不無趣?且歸家去,練上幾年,再領兵回來,領教老夫長矛之利吧。”
“著!”
“叮!叮!”
王訓遺憾的垂下雙手,張郃看著被玄甲彈飛的手戟,搖頭道:“這般下作手段都用出來了,甚至還沒奏效,你們蜀國,耍陰招還不如江東鼠輩。”
“汝若即刻請降,可免一死,老夫寬宏大量,再給你……”
張郃話說一半,見王訓一首執韁,一首揚鞭策馬,就這麽直愣愣的衝來,便止住了喉中接下之言,冷哼一聲,“一心求死?哼!冥頑不靈!”
旋即挺矛策馬,向王訓衝去,這是要接著馬力,將之一舉而殺之。
“小將軍!”
有漢騎看到如此情景,心中急切,策馬欲來,卻被魏兵阻撓,那些配合同袍,堪稱以二打一圍毆魏兵的漢騎們抽出空來,卻為時已晚,拍馬也趕不上救援。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張郃挺矛刺來之時,只看得王訓手中黑影一閃,卻是一發手戟再度飛出,隨後,洪鍾大呂一般的怒喝聲響徹戰場。
“喝!”
眾將士紛紛凝眸看來,但見王訓閃身躲開矛頭,大臂一把夾住刺來的長矛,手若蛇纏繞而上,拉扯幾下,卻又拗不過偏頭躲了手戟,此刻是又驚又怒的張郃,氣的王訓咬牙切齒,雙手攥緊矛杆,奮力向下掰去,目眥欲裂的怒吼——
“斷!”
長矛在大力的按壓下迅速彎作半月,隨著一道木頭破裂的聲音響起,長矛應聲而斷。
“劈……啪!”
二人身形具是一震,旋即顧不上發麻的虎口,各執長矛一端,又戰作一團。
一人是老成持重驚怒交加的花甲貔虎,一人是氣血方剛不容欺辱的少年英豪,老辣的眸子不露渾濁,熊熊的雙目盡顯精芒!
倏聽得忽剌剌幾聲鼓角,馬兒上載馱著名將,人兒手裡攥握著長矛,刺躲處處顯危豪。
“咿律律律!”
鳴叫聲中,兩匹戰馬頻頻交錯,打著響鼻,不時凶狠的張開大口,撕咬對方的臉皮。
王訓持有矛一端,屢屢刺擊,卻皆被張郃攔拿而住。面對狂轟濫炸的攻擊,張郃那是輕松寫意,格擋攻勢於他而言好似探囊取物,反掌觀紋。不時還抽打過來,惹的王訓手臂頻頻受擊,吃痛之下又怒喝出聲,攻勢愈發凶猛。活像一隻發瘋的乳虎,壓的張郃不得不提了幾分心神,熄了插空換武抽刀的念頭。
二人相鬥片刻,最終卻是年長的仗著經驗豐富,年輕的憑著年富力強,雖然優劣明顯,實則誰也沒把誰奈何得了。
王訓深知張郃擅長馬戰,於是便先以攻勢壓之,再陡然停止,趁著其還未反應過來,飛身而出,欲要將之撲落馬下。
誰承想這張郃久經沙場,雖思維還未轉過彎來,身體卻已經條件反射,一把年紀,竟在馬上來了個鐵板橋,堪堪躲過了王訓的飛撲。
“錚!”
張郃緩過神來,額上也不禁生出些許冷汗來,不過好在如今攻守易形,只需要抽刀斬之,那豎子的頭顱便會衝天而起……吧?
“壞了!”
張郃猛然記起,方才王訓撲來,還有一道聲音穿出,那道聲音便是……
“咿律律律!”
戰馬淒厲的嘶鳴響起,張郃隻覺失去平衡,在滾落馬下之前,看向腰間,果不其然,佩刀早已被王訓抽走!
“砰!”
戰馬倒地,凝眸看之,可見其前蹄於關節處齊齊而斷,切口平整,可見張郃佩刀之利,暗紅色的馬血涓涓流出,不一會便在不平整的泥地上積起一灘小池來。
腥臭的氣息彌漫,王訓顧不上刀上之血,舉起長刀,作力劈華山勢,奮力向半支著身體的張郃砍去,老將軍當即松開支撐手臂,奮力一滾,躲掉長刀,鋒利的刀刃,砍入地中。
王訓拔刀而起,一把長刀在其手裡那是毫無章法,劈戳砍撩胡亂的搭配,果不其然,皆被臨陣經驗豐富的張郃滾身躲掉,雖然狼狽,但真的有用。
“右將軍接矛!”
“接你娘!”
張郃渾身塵土起身,快跑兩步,親兵扔來長矛,半路為漢騎所攔,隻一挑便不見了蹤影,想前來送馬的魏騎盡皆被漢騎阻攔,漢軍想突入進來,卻又被魏兵以一拖二,死死攔住。
張郃見雙方僵持,王訓緊追不舍,無奈之下,只能繞回哀鳴不止的戰馬跟前,撿起那無矛頭的木杆,作短棍使用。
王訓學精了,為防止張郃瞅準時機奪取兵刃,沒有將那半根長矛插在腰身上,反而奮力一丟,拋在了鏖戰的軍陣之中,砸中了魏軍的一個倒霉蛋腦袋上。
回過頭來,冷冷的看著張郃,曲起左臂,右手持張郃佩刀在手肘處抹去了其上血泥汙穢,露出了森然銳利的刀鋒。
“殺——!”
王訓持刀,喊殺著向張郃衝去。
“叮!”
張郃手中的矛杆被鋒銳道長刀砍入一半,卻並無斷裂。
“哪裡來的蜀蠻子,這般勇武驚人?”
張郃格住長刀,又忽地抽打,雖疼的王訓呲牙咧嘴,卻不見他收手退回,老將軍心中有些鬱悶,若非年少時自兵卒一路殺將上來,怕是要被硬生生耗個半死。
想到並涼之地,邊疆之土,有能征善戰之士,不喜排兵列陣,獨愛獨共對戰,來彰顯自己的武功,便如演義中的鬥將,先秦時的致師一般,郭汜之於呂布,馬超之於閻行,之於許褚,皆是如此。
而並州呂布亡於白門樓,郭汜等死於自相殘殺、部將襲擊,閻行龐德武侯許褚皆在武皇帝麾下,這小兒如此勇猛,莫非……
“且住!”
張郃忽而收起矛杆,伸手阻攔,王訓已然癲狂,腎上腺素飆升,雙眸死死的瞪著張郃,此刻見他收起手中之兵,根本未聽得什麽住手之言,當機立斷提步持兵向其咽喉抹去。
“叮!”
鐵木交擊,缺如金石相撞,清脆的響聲傳來傳來,老將軍怒喝道:“你這孺子,好生無理,老夫只是心中有言要問,待你說了,再打不遲。”
“老賊!”
王訓一開口,就是熟悉的味道,讓張郃心中無語,觀者忍俊不禁。
“有話便說,有屁快放,莫以為佔據上風,便能拿喬賣乖,擺出一副勝利者的憐憫姿態,令人作嘔。”
“豎子, 汝可是馬超族人?老夫與那……”
張郃聽得眉頭直跳,但還是出言問道。
“老賊,我乃王平嫡子!”
王訓持矛前指,當即厲聲大喝,打斷張郃發言。
“張口老賊,閉口老賊,王平沒教你何為禮儀嗎?”
“我父乃賨人,蠻夷也,如何教漢之禮儀?”
王訓昂首挺胸,指著張郃怒罵道:“況且敵雄我讎,何來禮儀之說?你怕不是老糊塗了,要戰便戰,不戰便滾!”
與王訓所想的氣急敗壞不同,張郃很平靜,並沒有跳腳怒罵,疾聲厲色,反而看著遠處越過股股正鏖戰中的戰場,負羽插旗,正往此處狂奔而來的十余名魏軍緹騎,牽住不知何時握起的韁繩,翻身上馬,緩緩握緊刀柄,一臉認同的頷首道:“確乎如此,是老夫冒昧了。”
王訓也沒閑著,二人對話之時便心照不宣的各自尋了戰馬,此刻堪堪上馬握刀,忽而耳朵聳動,驚聞高呼酣戰,紛雜嘈亂的戰場上突兀響起一陣輕快的馬蹄聲,不待回頭望去,又見張郃立於馬上,手握刀柄,鋒刃出鞘三寸有余,當即反持張郃佩刀作標槍使,一聲驚雷大喝,嗖的向張郃飛去。
“叮!”
張郃拔刀而起,隨手磕飛掠來的佩刀,於將要力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的王訓對峙不動,身雖有些許驚出來的冷汗,但卻無半分勁窮之態。
“右將軍!”
得益於曹魏中軍那堅韌不拔的抗壓能力,負羽插旗的緹騎並沒有多少損傷,除了風塵仆仆,完全可以說是完完整整的站在了張郃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