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是個比較嚴厲冷峻的人。
王訓回想著關於王平的記憶,進入帥帳的同時,也在斟酌接下來的用詞。
走入帥帳,映入眼簾的是剛點起的篝火,以及一張簡略地圖,王訓眼神不錯,圖上畫的正是街亭附近。
地圖不遠處,是一方小案,案後正坐著一個短須的中年男子,身著戎服,身配長刀,面容剛毅,一看便不好相與。
不過他正在打哈欠,這使得那股冷峻的氣勢消散了不少。
“孩兒拜見父親!”
王訓躬身下拜,比起睡眼惺忪的王平,年輕的他,半夜不睡,還是精神奕奕。
“戰場之上無父子,說了多少次,行軍的時候要稱職務。”
“好的父親。”
“……”
王平無奈搖頭,揉著眼睛問道:“說說吧,半夜找乃公何事?”
看來兒子的身份很有用,史書上有關王平兒子的記載,就王訓一條,來要麽是獨生子女,要麽,其他兒子難登大雅之堂。
王訓心中思量,面容一整,抱拳道:“啟稟將軍,曲軍侯王訓,為社稷存亡之大事而來。”
“哦?說大言也不怕閃了舌頭。你一小小曲軍侯,才第幾次統兵出征,如何能知社稷大事?不可妄議。”
“將軍若不信,我便一一說來。”
王平覺得自家兒子在胡鬧,便隨口應付道:“快說,如果沒別的事,便早早回營歇……”
“馬謖屯兵山上,違背丞相軍令,我軍人心浮動,魏兵即來,絕其汲道,我軍如之奈何?必為魏軍所破!”
“什麽?”
王平拍案而起,甚至顧不上兒子無有尊卑,直呼馬謖大名,他站起身來,一把將兒子拽到身前,“你也是這般想的?”
“看來孩兒與父親心有靈犀,所憂慮的一般無二。”王訓笑了笑,正色道:“將軍不要報以僥幸,因夷陵精銳盡喪,馬良、傅彤等可造之材具折,我軍士氣低迷。第一次出擊,丞相求穩,故而隻帶數萬兵卒,兵出祁山。
不曾想那郭淮竟在隴右,趁著我軍攻打祁山堡,搶下了上邽。丞相分兵圍困二城,再接管三郡城防,攻打其余二郡,眼下已然無兵可用!馬謖領大眾在前,一旦潰敗,我軍士氣本就低迷的士氣再一受挫,此次北伐必定功敗垂成!”
“高翔軍柳城,魏延之兵尚在山谷,左右均有接應之兵,不至於此吧?”王平有些遲疑的說道。
“魏延高翔之兵,不過區區數千,其本部兵馬耳。馬謖統領萬眾,倘若為賊所破,兵敗如山倒,魏軍戰勝,士氣高昂。魏延因丞相不用其分兵之謀,不用他駐守街亭,必定心中有氣,不會出兵。更不消說一旦被敗兵裹挾,魏軍攜大勝之勢來攻,他若不想被圍困,只能退出山谷……”
“等等等等!”王平胡亂的擺手,揉著腦袋問道:“我的兒,你說慢些,魏延分兵之謀你如何得知,他心中所想你如何曉得?”
王訓剛要解釋,王平又道:“還有,哪怕如你所說,我軍潰敗,魏軍士氣高昂,可他們畢竟上隴而來,疲憊做不得假,魏延一出兵,完全可以以少擊多,再不濟,也能聚攏潰兵,怎麽會退出山谷呢?圍困,哪來的圍困?魏兵不就這一路嗎?”
“父親莫慮,且看此圖。”
王訓走到地圖前,在上邽點了一下,王平恍然大悟的同時又有些詫異,“郭淮?他為丞相兵卒所困,因為其乃名將,丞相更是親往坐鎮,如何能來街亭附近,配合上隴魏軍呢?”
“馬謖舉動失宜,上山扎營,必定為丞相所知,丞相肯定要來此救援,隴道就是門戶,關了門才能打狗。而且馬謖一敗,我軍士氣若山陵崩塌,哪怕守住略陽——街亭一線,關上了門,阻止了兩股魏軍合勢,可沒了膽氣、棍棒的人,如何能面對一條齜牙咧嘴,經驗老道的獵犬呢?”
“丞相既走,上邽郭淮必定往隴道而來,其麾下兵卒多為馬軍,行軍極快,而且只需要接應一二。但丞相要考慮到馬謖兵敗的可能,為防止被潰兵裹挾,再快也不可能快過郭淮!”
王平悚然而驚,他看著自家兒子,有些恍惚。
王訓狠狠的戳著上邽,咬牙切齒:“方策精詳,垂問秦雍,這位郭淮,魏之英雄,我之仇寇。阻漢軍還於舊都,阻丞相三興漢室,實乃漢賊!假以時日,我必寢其皮,剜其心,斬其頭顱,以報先帝之恩,丞相之德!”
王平目瞪口呆,他晃了晃腦袋,“我兒,為父有點暈。你是何時這般言語犀利,才思敏捷,又是何時與郭淮結仇的?”
“父親須知,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此前藏鋒守拙,是無施展之機。而今北伐大業將毀於一無能之輩手中,我還藏個甚莫?”
王訓憤恨的擺手,“至於結仇?非私家之仇,實乃國恨耳!”
“原來如此,誠哉斯言。”王平點頭,隨後憂愁道:“我已經多次勸誡於他,馬參軍卻從來不聽,為之奈何呢?”
“父親,此人雖好論軍計,卻只是言說。如今領兵,原形畢露,舉動失宜,屢犯兵家大忌。心中全然想著自己建功立業,置丞相之軍令於不顧,那可是巍巍如山的軍令啊!”
王訓痛心疾首的駁斥著馬謖,“此人已近不惑之年,身卻無寸軍功,欲壑難填之下,已然利令智昏,剛愎自用,勸誡又有何用哉?還請父親點齊老營兵卒,上山借拜訪之名,行兵諫之事!”
“這……”
王平已經被說動了,主要是馬謖違背了諸葛亮據城而守的軍令。
作為前鋒,若有什麽軍令之外的行動,他肯定要知曉的,不然配合都沒法配合。
但馬謖是丞相的人,勸解也就罷了,如何能挾持呢?
“父親!”
王訓攥住王平的手,搖晃著,激動的說道:“矯枉不可不過正,事急不可不從權,請下命令吧!”
“我還是,再勸誡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那馬謖,說不定就幡然醒悟……”
眼看著王平還在因馬謖是丞相心腹之時踟躇猶豫,甚至說出這等荒唐話來,王訓心中一橫。
錚!
凌厲之氣彌漫,長刀普一出鞘,便直架在了王平的脖子上。
“刺客受死——欸?”
幾個親衛嘶吼著迅速闖入帳中,見此情景,愣了一下,似是意想不到郎主之子會如此大逆不道,倏地反應過來後,紛紛拔刀而起,口中怒喝不止,氣氛劍拔弩張。
“退下。”
王平先是愕然,接著又感覺十分好笑,他揮手讓親兵退下,對自己兒子罵到:“逆子,汝欲何為?”
“若父親坐視馬謖上山扎營,使得北伐大業功敗垂成,漢室複興中道而止,與叛逆無異,孩兒不才,願效仿純臣石蠟,大義滅親,其是之謂乎!”
王訓目光森然,疾聲厲色,但那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臟出賣了他。
情急之下,只能如此,可他穿越之前,只是個初入社會的莘莘學子,面對宿將王平,如何能不緊張?
“石碏殺的是兒子石厚,知子莫若父。”
王平玩味的看著自己兒子,面上似笑非笑,“你的武藝,我教的,要大義滅親?”
他不是認字都不到十個嗎?怎麽還知道這個典故?
大腦開始思考較為輕松的問題,似乎想通過這種方式緩和緊張。王訓晃了晃腦袋,旋即便操弄僵硬的身體,將自身佩劍也拔了出來,在王平愕然的目光中,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殺不得將軍,我便讓將軍無有才能之子存於世上,百年之後,無扛旗者,家業盡毀,屆時魏兵再殺入成都,我王家將無一人存活,皆淪為刀下之鬼矣!”
王訓目中閃過瘋狂之色。
tmd,來!
我就賭,賭你就這一個出息的兒子。
賭你下扛不住喪子之痛,上撐不得漢室複興的希望,因你的決定而消散!
馬謖這個王八犢子,要是你媽的還給張郃送波大的,丞相北伐大業功敗垂成,爺爺還活著幹嘛?
上輩子三思三思,瞻前顧後,猶猶豫豫,可最終不過是世界上多了一個平凡的廢人。
這回穿越而來,明明有能力阻止,卻坐視其發生,那將會看到病逝五丈原的諸葛丞相。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我怎麽忍心看到這一幕?
我怎麽能允許這一幕在我眼前上演?
我要親手終結亂世,興複漢室,跟隨丞相還於舊都,阻止司馬氏統一中原,讓歷史書中沒有南北朝這一單元!
大丈夫處事碌碌無為,與朽木腐草何異?
“昔年白帝城托孤,先帝曾言:‘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 丞相無人可用,故而以其為心腹,但他眼下在將漢室複興的希望推向深淵。”
王訓微微昂首,目眥欲裂的大喝道:“王平!”
王平顫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家兒子。
“汝之宗族為曹操所遷,後漢中之戰得以棄暗投明,被先帝拜為牙門將、裨將軍。今丞相北伐曹魏,以你為馬謖副手,名為輔佐,實為我軍之保障。丞相何等人也,怎會沒算到馬謖急功近利?而今馬謖犯兵家大忌,汝不臨危受命,扶狂瀾於既倒,挽大廈之將傾,反在此處踟躇猶豫,意欲何為?”
“我……”
“你枉食君祿,枉為漢臣!我絕不與此等叛逆同處一世,大義滅親不成,我當自刎殉節!”
王訓冷笑連連,“屆時還請汝將我之雙目掛於轅門。我當效仿伍子胥故事,看著馬謖兵敗,看到漢室式微!看著你王平,因擂鼓自持,保全兵卒,被封侯拜將,理所應當的吃著蜀中人民血汗納上的俸祿,你不會遺臭千年,但後世之人會對此扼腕歎息!”
王訓頓了一下,輕蔑的看著囁嚅難言的生父,譏誚道:“他們會說,如果王平將馬謖軟禁,自領兵馬阻魏上隴之軍,可大破之。漢室縱連涼益,鯨吞天下,自此而始。可惜,可惜,王平坐視,馬謖為曹魏所破,良機已失。諸葛丞相六出祁山,五次北伐,最終病逝五丈原,四百年煌煌大漢,最終被篡漢之逆賊所滅!”
“你不是罪人,但你看著罪人將大漢國祚葬送,後世之人稱讚你勇武,可我看來,這樣的你,比之馬謖還要十惡不赦,罪不容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