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略與其兄中山王元熙,早年間既已卷入了魏朝最高權力的鬥爭中,當時孝明帝元詡年幼,胡太后臨朝稱製,重用清河王元懌輔政,看似穩定的朝廷局勢,其實早已危機四伏。
北魏的皇權對於宗室輔政一直防范甚嚴,元懌又與胡太后有些說不明的關系,這更加深了皇權對他的忌憚,胡太后的妹夫、領軍將軍元乂以此為突破口,聯合侍中宦官劉騰,一同發動宣光之變,不僅將元懌誅殺,更是成功軟禁胡太后,將宣武帝控制在自己手裡。
元熙因在無論公私都與元懌交好,於是在元懌被殺後,起兵討伐元乂失敗而亡,元略也因此逃奔南梁。
元乂掌權後,暴斂無度,把控朝政,孝明帝元詡長大後對其甚是厭惡,此時劉騰已經病死,失去了禁中控制力的元乂,終究被孝明帝母子聯合宗室朝臣誅殺,元略也在此後不久即從南梁回到洛陽,並極得胡太后所寵任,成為朝廷權臣。
但是,當六鎮叛亂愈演愈烈時,彼時還在掌權的元乂也曾派出多名將領去北方平亂,其中之一就是他的心腹、秀容第一領民酋長爾朱榮,只不過元乂死後,朝廷還要依靠爾朱榮鎮守並肆對抗叛軍,這才讓他有機會將勢力發展起來。
除了政治上的對立之外,元略對其姑父爾朱榮及契胡部落的輕視,也為元景安所熟知,所以元略一族與爾朱榮之間的仇隙深刻在元景安的腦中。
此時他雖不會相信元昭的言語,但仍舊想聽聽他是怎麽胡說的。
只見元昭卷起衣袖,取出一把短刀,刀柄鑲嵌瑪瑙,外面套著金絲樹紋鏤刻刀鞘。
不過是一把貴族的裝飾刀,元景安這麽想著,他的目光卻被元昭膚白的手臂上多出明顯的傷痕所吸引,有些一看便知是陳年舊傷,又有三、四處結痂還未脫落,最醒目的一處被布包裹著,半是鮮紅半是暗紅。
“噌”
寒芒乍現,將元景安驚得回了神,匆忙之間舉鞭擋在身前,卻見元昭將離了鞘的短刀舉給他看,而後又向他靠近,近到貼著他的靴子。
“兄長請細看”
聲音極低,說罷眼睛還不斷地四處亂瞟,仿佛是什麽寶物一樣。
元景安輕嗤一聲,這才定睛瞧去,“秀容天寶”,看著鐫刻在刀身上的四個鮮卑文字,他又好奇的問道:“是把好刀,但有何奇特?”
只見元昭臉上閃過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墊著腳竭力向他靠近,悄聲說道:“秀容第一領民酋長,爾朱公,字天寶”
“兄長小心些,莫要傷了馬”,元昭一手迅速接住落下的短刀,另一手還不忘安撫下白馬,全不在意元景安的神情。
“你怕是癡了吧?竟敢編造這等謊言!”,元景安彎下身子,即刻湊到元昭耳邊小聲呵斥,卻見對方的神態平靜自然,於是又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再試探一下,“信不信我將你抓到太原王面前對峙!”
“兄長當真對弟有些誤會”,元昭掰開他的手臂,指著後面跟著的堯奮等人,努了努嘴,“兄長當知他們是聊城伯麾下的精銳,隨太原王入洛陽後,暫且給人充當護衛”
“天穆兄已然拜爵為上黨王”
元昭忽然抬頭看向元景安,眼中滿是狐疑,而後瞬間如被春日煦風吹過,既暖又亮。
隻怪歡顏太難繃著,元昭不得已皺著眉,責怪道:“莫要打斷我,這下醞釀的神秘感全都消散,我還怎麽說下去?”
元景安見他如此,腦中的繃緊的弦瞬間松了些,打趣道:“不知者不怪,莫要廢話,快些道來”
清了清嗓子,元昭反握住元景安的手臂,這才悄聲告訴他,“上黨王的養女名喚阿淺,正是弟未過門的夫人”
元景安此時的神情終於凝重了些,直勾勾的看著元昭,仿佛在判斷他話中的真偽。
“兄長不必懷疑,這事隨便問問鄰裡即可證實,弟要說的是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元昭重又向元景安靠近,後者也主動俯身迎了上去,只聽元昭在他耳邊低語,“爾朱公早已得知有人要害阿淺母女,憂心堯將軍等人不足以應付,又素來知曉我與阿淺的情分,故先遣我去阿淺身側臨機處置”
聞言,元景安重新挺直了身子, 雙眼微眯,帶著不屑,冷笑道:“賢弟好會誑人,但我一個字都不信,若如你所言,東平王何故會歿於河渚?”
“唉,長輩之間的事,說不清,理還亂,更涉及朝廷,非弟不願與兄長談及”,元昭臉上的神色瞬間黯淡,垂頭沉默了許久,這才抬起直視著元景安,“兄長可有想過,弟為何不曾隨父兄一同前往河渚?又為何會與嶽父麾下的將軍們一同護衛阿淺?”
此言一出,即便元景安素來機敏,片刻間也難以回答。
“那日,弟事先並不知曉爾朱公的謀劃,只是在府中收到爾朱公秘密遣人傳來的口信,這才匆匆前去阿淺的宅邸,誰知......”,此刻,元昭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隻一瞬間,軒昂的身形便垮了下來。
“你與我說這麽多,到底是何意?”,元景安見狀思忖片刻,不置可否,只是繼續逼問元昭。
“今日受兄長救命之恩,無以回報,只是弟知道這截殺行動幕後之人來頭極大,此刻弟既不能道明,兄長又已參與此事,隻望兄長與伯父早做些防備,因此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並向兄長道出”,說罷,元昭向後退去,躬身再行大禮,久久不曾起身。
元景安聽得認真,看得清楚,心中已然有了判斷,於是再不遲疑,立刻翻身下馬,朝著元昭躬身回禮。
不遠處的堯奮等人緩緩跟著他們,也聽不清楚兩人都說了什麽,只看到兩人神神秘秘的,表情又不斷變化,此刻望見元景安下馬行禮,雖都不明所以,但還是與同僚們各自對視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