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表面上神色不動,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濕,若仔細查看,沾在斛律羌舉袖襦上的更多是濕漉漉的汗水。
有爾朱世隆的前例,元昭怎敢孤身去見爾朱榮,找個機會脫身才是最佳選擇。
才走兩步,就見斛律羌舉大手一揮,他身後的軍士立刻擋住元昭去路。
“不必,我們這群人校場見大將軍時,也常隻穿著縛絝,軍中不在意這些禮儀”
斛律羌舉盯著他的眼神充滿警惕,來時都督曾叮囑他務必要看住此人,不要讓他離開視線范圍。
來此之後磨蹭了這麽久,斛律羌舉面上已經有些不耐,只見他向屬下歪頭示意,立刻有兩人上前將元昭架起,轉身就要出門離開。
“等等!大將軍贈我的短刀還在屋內,這可不能丟下,大將軍要問起,我怎麽回答?說你們不給帶?”
斛律羌舉無奈,隻得招手讓屬下跟著仆人去元昭屋中,堯奮等人也跟著他們一並出屋,趁他們不注意,留下一個屬下從窗戶翻出,去找陸淺。
半炷香時間後,那軍士握著短刀返回院中,斛律羌舉拔刀出鞘,看清上面的刻字後,還是把短刀還給了元昭。
萬事俱備,正當斛律羌舉準備帶著元昭離開時,卻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呼喊聲,“慢些”,這讓他的怒意完全爆發,也不理睬,拎起元昭轉身就往府門走去。
“站住!堯將軍!”,陸淺的呵斥聲,讓堯奮等人找到了機會,迅速將斛律羌舉等人攔住,沉聲道:“羌舉兄,稍待片刻,我家女郎來了”
斛律羌舉再不廢話,拔刀就要砍向堯奮,卻被後者靈活閃避,而後奔到陸淺身後站著。
陸淺無視斛律羌舉等人,直直跑到元昭身邊,將一個荷包交到他手上,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你......隨身攜......帶,需要......用錢時......也方便些”
元昭心中感動,打開荷包一看,都是陸淺的銀首飾,掂量了下,估摸有一斤多。
他朝著陸淺黯然一笑,將荷包重新塞回她手中,安慰道:“留著,待以後做嫁妝”
又轉身對著堯奮囑咐道:“兄長,我不在這,你們就幫我保護阿淺,這府邸太大,園圃和樹上可別藏了人”,同時在陸淺的手背上迅速寫下了一個“信”字,而後轉身率先朝著府門走去。
當元昭走出府門時,瞧見外面竟還有十幾個鮮卑軍士騎在馬上等待,心中暗呼僥幸,若是剛才想要逃跑,必然失敗。
知道跑不了,他不由得暗罵自己一聲,早上沒事做什麽餛飩,還不如直接出府離開。
這在懊悔的瞬息,元昭忽然覺得眼前的騎士都在變矮,回過神來才發現是斛律羌舉竟將他舉到了馬背上,更讓他驚慌的是,後者隨即也跨馬而上,竟要與她同乘一匹馬。
“你這獠將”,元昭腦中立刻閃現這四個字,只是沒等他罵出口,胯下駿馬已經飛馳而出,嚇得元昭又向著斛律羌舉身上靠了靠,這下輪到後者氣得罵出聲:“滾開!”
元昭心中委屈,但也只能向前俯身抱著馬頸,貼著他柔軟的鬃毛,感受著馬兒那澎湃的生命力。
這一刻,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懼似是都被座下顎駿馬一腳踢走,暫時追不上他們,現在只需感受著縱馬馳騁的快意。
不過這種心情隨著他們縱馬馳入建春門就逐漸被另一種感受所取代。
進了建春門就是洛陽內城,道路瞬間開闊,首先瞧見的除了巍峨矗立的永寧寺塔之外,就是離建春門最近的永安裡,這裡是朝廷重臣和權貴的居住地之一,平日裡坊門內外都有軍士看守,此刻卻坊門緊閉,看不到一個人。
再向前就是一直沒有建成的東宮,訴說著孝文帝遷都洛陽後,魏朝沒有一個太子能夠進駐東宮。
到了這裡馬隊改道向南馳驅,道路兩旁的典農署、太倉署、治粟裡,往日忙忙碌碌、進出不息的情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守在門口的軍士看著他們的恐懼眼神。
再度轉向西邊,穿過寬闊的銅駝街,終於在街上見到了幾個巡城軍士,若在以往,他們這些人敢在國之腹心重地策馬驅馳,早被他們上前捉拿,如今他們卻只是急急忙忙躲避到道路兩旁。
繼續向前,他們又來到了禦史台外,濺起的塵土在空中飛舞,也不見有一個禦史出門喝止,更不會有禦史敢去彈劾他們。
失序的洛陽,是亂世的開端,還是治世的變態,元昭無法去揣測判斷,但是這樣的情景,至少能讓他剛剛產生的對軍中的向往, 徹底破滅,也讓他心中莫名的煩躁。
就在元昭胡思亂想之際,馬隊已經從城東奔馳到了城西,在一座宏偉的高牆外勒馬停住。
“下去!”,隨著一聲呵斥,元昭隻感天地旋轉,好在他反應神速,敏捷地在空中側身反轉,這才穩穩落地。
抬手望去,斛律羌舉將他扔下來後,正翻身下馬,元昭心想,上馬怕你,下馬還容你猖狂?
於是算準他落下的位置,搶先飛身抬腳踢去,斛律羌舉身在半空,中心全在下墜,雖是想著應變,奈何無法身隨意動,急速之間只能出腿格擋。
哪隻正中了元昭的全套,只見兩人腿腳交鋒的刹那,元昭突然變招,腳踝鉤住對方的腳踝,另一條腿猛地用力躍起,在半空中一個靈活的翻轉,帶得斛律羌舉失去重心,只是最後一刻單手撐在馬上借力,這才踉蹌站住。
只是還沒等元昭再次出招,突覺雙腿驟然疼痛,接著就被人按倒在地,回首望去,兩名頭戴鐵胄,身穿扎甲的軍士反鎖著他的雙臂,正對他怒目而視。
就在元昭等人上馬離開陸府的時候,卻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牆角正躲著一人鬼鬼祟祟地窺視著他們,這人見元昭等人離開,便探出身,向著府門走去,卻不料後頸忽然一痛,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只見一名少年迅速將他拖回牆角,隨後在他身上翻出一張字條和一個酒壺,字條上寫著:“想要救人,今日來大市”
這名青澀之氣還沒褪去的少年,此刻臉上頓時失色,再顧不得其他,攥著紙條一路快跑,很快就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