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史二人聞言,暗暗大罵:“混帳東西,誰說的,這是要連累我們呀。將軍大人是何等人物,他是皇家宗室,不受大清法令管轄,想殺誰便殺誰。”
將軍問道:“何人說話?”
“草民趙學藝。”說話者正是趙師爺。
當趙師爺看到旗兵部隊時,心裡也非常恐懼,本來一腔怒火頓時消餌於無形,剩下的是冷靜。倘若只有史保長,他可以暴揍那廝,強製留下難民,但是有了守尉將軍,他對付的並不是民間,而是朝廷。俗話說,“民不與官鬥,窮不與富鬥”,我們只是小小草民,怎能與官鬥。
他又聽到將軍把流民趕到山東的話時,小怒火又被點燃,如果難民趕到山東,天氣寒冷,一半的人都活不了。
要不要勸阻將軍,內心掙扎很久,又想到了十三歲的那一年。他患有疾病,渾身發燙,縮在厚厚被窩裡,奄奄一息。一個白胖老頭忽然闖進屋裡,給他摸脈診治,拿出很多藥給他服用,終於他的病痊愈。他得知白胖老頭叫做張學義,梅花拳第六代傳人,非常感激。他拜張學義張師爺為師,學習梅花拳,經過十年的努力修煉,早就不是當年弱小的自己,今日是梅花拳第七代傳人,救助困難之人是本分,此刻他的心中藏著一團火。
趙師爺熱血沸騰,道:“將軍大人,草民有一句話要說。”
將軍道:“說吧。”
趙師爺道:“現在天寒地凍,如果將他們捆綁,他們熬不過一兩天時間。到了山東,你將看到的是一排排的屍體。如果被皇上知曉,不知將軍的仕途如何。不如將他們在村裡吃夠飯、穿好衣,治好病,身體恢復後,回到山東,如何?”
侯史二人大驚,心想:“這句話能說出來嗎?完了完了,此人馬上要人頭落地了。”
張父也心想:“哎呀,趙師爺太急躁了,將軍要動雷霆之怒。”
果然將軍喝道:“大膽,威脅本將軍。”
身後閃出一人騎馬上前,揮手向下一劈。
那人手中的武器是九長九短、十八般武器中的短兵器,鋼鞭。鋼鞭長約三尺多,勢大力沉,劈下來呼呼生風,打到身上,皮開骨裂,非常凶狠。
只見鋼鞭向下劈下,氣勢如虹,趙師爺的腦袋再硬,也是腦漿迸裂,倒地身亡。
在侯史二人眼裡,似乎看到了趙師爺的腦袋裂成幾塊,腦漿血液四濺。
張父滿臉都是悲痛。
張從富都快哭出來……
“慢著。”
鋼鞭硬生生停下,相距趙師爺的腦袋只有幾寸,帶著一卷旋風,趙師爺的須發衣角都被撩起來,獵獵作響。趙師爺臉色平靜,無所畏懼,直盯著將軍。
侯史二人則被嚇得半死。
眾人也被嚇得一哆嗦。
將軍並不想殺了趙師爺,如果在旗兵面前,殺了手無寸鐵的趙師爺,旗兵的志氣和心態都會影響,旗兵必須要凌駕於綠營兵,才能保護好清王朝。將軍本想嚇唬一下趙師爺,沒想到趙師爺一臉平靜,有一絲視死如歸的味道。將軍本是從沙場出來的武官,看慣生死,對趙師爺有一絲欣賞。
將軍臉色緩和,對眾人道:“此人犯了以下犯上的罪名,實則當斬,你們說,此人該不該殺?”
侯史二人異口同聲:“將軍大人說得是,您想殺就殺,不想殺就不殺。”
張父往前膝行兩步,道:“將軍大人,不能殺。此人是我邀請來的師爺,姓趙,我們叫他趙師爺。他不識禮數,胡說八道,惹怒將軍,罪大惡極,不過再過幾天就要過年,當然不能見血腥,請將軍饒了他一命吧。”
對於張從富來說,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不知道為何騎士要揮鞭打趙師爺,但是趙師爺是好人,不能死。張從富邊磕頭邊哭道:“將軍大人,請饒了師爺吧,他,他是最好的師爺,我,我給你磕頭了。”
地上是雪地,軟軟的,下面是硬土和石頭。張從富實誠,磕頭磕在最深處,額頭上已經有些口子,滲出血來。
趙師爺看到張從富,心痛不已,本想再罵將軍幾句,現在閉嘴沉默不言。
幾個難民也說道:“此人讓我們養好身體,我們感謝不已。將軍大人,饒了他一命吧。我們,我們走不了了。”
還有幾個難民跪不住,摔在雪地上。
將軍已經看到大部分難民已經走不了了,如果真得趕回山東,大部分都會死在路上。將軍是何等樣的人物,想的更深。
知縣、知府、甚至總督一直粉飾太平,不說難民隻說流民,讓將軍將難民趕回山東。但是乾隆治理國家,重視百姓疾苦,出現難民時,如果沒有上報,這是欺君之罪。如果難民致死,造成難民的心態躁動,難免發生暴動,罪過更大了。並且乾隆以前是以“寬”治理國家,自從皇后死了,乾隆帝悲痛欲絕,心性也變了,不再以寬治國,而是以嚴治國。如果將軍拖死、餓死很多難民,又被乾隆知道了,將軍的性命難保。
將軍忽地覺得趙師爺的話有點對,無意有意地打量趙師爺一眼,思考片刻,道:“既然有人求情,本將軍就饒了此人一命。”
眾人感謝將軍,張從富更是破涕為笑。
趙師爺道:“感謝將軍大人,但是這些流民不得不救啊。”
將軍道:“住嘴,不要得寸進尺,你的命還是本將軍的。”他又問眾人:“現在流民身體不好,需要養身體,不知道哪裡有具體的細則方法。”
張父道:“將軍大人,賑濟流民的安排由張家來辦。張家已經準備好衣服和毯子,熬製大米粥和做饅頭,分發流民,有的患有疾病,需要救治,我馬上去請郎中給他們醫治。”
將軍問:“你要賑濟幾天?”
張父猶豫道:“七、八天?”
將軍斷然道:“不可。本將軍只能給你們一天時間,明天我會將他們押解到山東。”
饑餓、寒冷、疾病等等哪是能一天內好的,按照將軍的話,一天后又會趕到回山東路上,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死亡。趙師爺心裡失望至極,不過難民終於得到一天休息,之後只能再想些辦法。趙師爺和張父齊稱:“多謝將軍大人。”
趙師爺轉身對史保長喊道:“將軍大人不是已經答應了,讓難民去吃夠飯、穿好衣,治好病,你們在幹什麽?”他恨史保長推搡難民,便狐假虎威,給史保長下達命令。
史保長有點糊塗了,心想:“我是村裡的保長,你不過是一個布衣百姓,剛剛才保全自己的狗命,竟然命令我?”心中大怒,又想到將軍在此,立馬臉上堆著笑道:“趙師爺說得是,將軍的吩咐,我銘記在心,不敢忘記。”
他對鄉兵下達命令,若難民走不好那就扶,若難民不能起身就背,盡快將難民送到張家,鄉兵聽著吩咐行事。
張從富得知父親要幫助難民,需要告訴母親,立刻來了精神,便往張家跑去。
張父也要回張家,但腿腳不好,走路氣喘籲籲,趙師爺扶著他。
漸漸地,他們離開了村界。張父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看不到將軍,才松了一口氣。他邊走邊道:“師爺,你和將軍說話一定要小心,我們都擔心死了,萬一將軍震怒,你就活不了了。”
趙師爺道:“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有什麽好怕的。這些難民是從山東來到,這幾年山東一直鬧饑荒,田裡旱災,莊稼收成不好,只能吃野草樹皮,逃難的逃難,要飯的要飯,為了活命,往北方走。如果有朝廷賑災,他們何必要走?難民為了躲避官兵闖進直隸,又迷了路,來到我們村裡。難民就是難民,非要說是流民。”
張父道:“不要說了,噤聲噤聲。”
趙師爺道:“我就要大聲說,告訴將軍。”
張父道:“師爺,何必呢。倘若將軍聽到了,必然要砍你的頭,也要砍你的徒弟的頭,還要砍你的徒弟的父親的頭。我們一家子的頭都被將軍砍掉了。”
趙師爺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父道:“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但是要忍辱負重,負重則前行。官府沒有賑災,張家來賑災。我們已經準備衣服和食物,搭建大棚,熬製白粥。但是糧食不夠,我會花錢讓仆人去購買白面白米,難民不會餓死困死。最大問題是很多難民都染上了風寒,我會去請來郎中給他們醫治。”
趙師爺終於被張父折服,明白張家宅心仁厚,是真君子,又想到張從富心地善良,有一句話說得好,父母如此,兒輩更是如此。
難民往張家走去,侯鄉長卻不敢動,村界處最高的官員是將軍,沒有得到將軍的命令,誰敢妄動?侯鄉長和鄉兵乖乖跪著。
等到難民都離開了時,將軍指著侯鄉長,道:“你過來。”
侯鄉長大喜,屁顛屁顛跑過來,問:“將軍大人,你有什麽吩咐?”
將軍道:“張家宅心仁厚,缺衣送衣,缺糧送糧,做得很好。”
侯鄉長一聽,心裡七上八下。
從將軍的所作所為,能看的出來將軍是心機深沉之人, 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麽。侯鄉長只能說“是是”。
將軍道:“但是你做得不好。”
侯鄉長道:“大人,冤枉。我村與此村毗鄰,我本來想捐助流民,但是知縣斬釘截鐵說這裡沒有流民,我們也不知道怎麽辦,只能趕到別村。”
將軍不悅道:“難道你要流民餓死嗎?”
侯鄉長慌道:“不敢不敢。”
將軍道:“張家為了難民,至少出了上千兩銀子,侯鄉長,你們村裡也要拿出更多的仁心。這樣嘛,你們村裡輳出三千兩銀子,交予本將軍,本將軍自然善待那些流民,如何?”
侯鄉長懵了,那些難民不是對面村子的嗎?我們怎麽要出錢?雖然張家出衣出糧,但是哪有上千兩。將軍讓我們出三千兩,這,這是勒索我們嗎?哎,我們芝麻小吏太難了。
他心裡苦,臉上卻堆起笑容,道:“將軍大人說得是,罪該萬死。請將軍大人去我們村裡,喝酒品雪,我們會湊足三千兩銀子交給將軍大人。”
將軍道:“我在史保長家裡稍坐,旗兵駐扎於此村,明天就走,不敢勞煩侯鄉長。”
侯鄉長道:“豈敢豈敢,將軍大人太辛苦了。那我回到村裡湊足三千兩銀子,即刻交給將軍大人。”
這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昨夜侯鄉長把難民驅趕到別的村,今日跟史保長唇槍舌劍,想不到將軍來了。將軍讓侯鄉長湊足三千兩銀子交給我保存,善待流民。這那裡是善待流民,這是將軍要花天酒地。侯鄉長又失了銀子,又得不到將軍的臉面,太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