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是可以讓國內的各位博士、大夫們聽一聽,”相裡勤笑著說道,“他們對法的認知,還沒有你一個小子,看了幾天《法經》的小子認識的更深。”
“不敢,”遊敢謙虛道,“小子也不過是一些個人想法罷了。”
遊敢並沒有往下再說,他也清楚,作為一個少年,有一些新奇的想法並不意外,但是如果搞出一套成熟的東西來,那就有些嚇人了。
“這種想法,是多少人都無法認知到的。”相裡勤經歷過,也更明白這個想法意義的重大,“怎麽樣?你是否願意加入我墨家?成為一名墨家子弟?”
“我之前也跟婉姐講過了,”遊敢說道,“我並不了解墨家,也不知道墨家要求是什麽,我自身也有想要做的事情,不知道是否與墨家的所秉持的原則相衝突。”
“你覺得是一定要做這些事情?”
“是。”遊敢點頭說道,“不做這些的話,心裡不痛快,內心也不通透。”
“為了做這些事情,你會用各種手段來達成麽?”
遊敢聞言猶豫了一下,然後搖搖頭,“不知道,我覺得會在不違反自己內心想法的前提下,去做一些事情。”
“哪怕不能達成,我也心中無憾。”
相裡勤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遊敢的說法,“所以,你怕墨家的規矩約束住你的行為,讓你沒辦法做自己的事情,或者說,你自己本身已經有了相應的準則,所選擇的只不過是依賴你的準則罷了。”
“所以,不管是墨家也好,子夏之儒也好,你都不會選擇,”相裡勤明白了遊敢的想法,“天下不僅有墨家與子夏之儒,也有道家、名家、縱橫家等等諸如此類,恐怕你都不會選擇,你走的是自己的路,也是遵從你自己的想法。”
遊敢不知道是否當著對方的面承認下來,以他一個後世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中的百家學說,自是能夠發現種種的問題,甚至是這個時代的種種問題。
所以,他可以看著《法經》說出種種問題,可以指出商鞅變法之後秦國的問題。甚至,想要讓他批判各家問題的時候,他也可以說出來。
在他知道問題存在的時候,想要讓他去接受這些內容,就是極其困難的了。
除非他自身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思想學說邏輯。
然而,這同樣困擾他的地方,他可以對各家學說進行批判,但是讓他形成一套完整的學說思想邏輯又不可能。
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按照自己的本心進行行動,這種本心也就是隨著後世記憶所帶來的,而這些在經歷這個時代的時候會不會發生變化,今後,他會不會發生改變,他並不知道。
“至少,我在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麽之前,並不會輕易做出選擇。”遊敢還是給了對方一個答案。
衛婉聽到之後,知道遊敢是拒絕了加入墨家,忍不住開口說道:“敢,你再想想,你加入墨家,未必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想要找出你父親和你哥哥的死亡真相,你如果加入了墨家,也可以利用墨家的力量幫助你解決這個問題。”
“你想要做的事情,和你加入墨家完全不衝突!”
衛婉始終堅持,如果遊敢不加入墨家,那麽,就是對她天賦的一種浪費,也是墨家喪失了自己的機會。
“婉姐,”遊敢一種鄭重地態度說道,“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答應加入墨家,然後不管是我做什麽,可以利用墨家的力量,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認同墨家的做法呢?我覺得墨家的做法不對呢?”
“在那樣的情況下,你是會繼續支持墨家,還是支持我?如果兩者產生衝突的話,是否會讓你變得無比痛苦?”
“怎麽會……”衛婉似乎也想到了那種場景,她知道遊敢有自己的想法,而墨家中也有完全抱著既定理念的人。
有時候不能說誰對誰錯,就是因為雙方的理念不同而完全無法相處。
“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我倒是更想讓你加入墨家了。”相裡勤依舊面帶笑容的說道,“不過,你加入墨家之後,便意味著墨家的再次分裂,所以,我不會讓你加入墨家。”
相裡勤比衛婉看的更清楚,剛剛遊敢所說的內容, 並不是可能發生的結果,而是一定會發生的結果。
“老師!”衛婉沒想到會是自己老師這裡先出現了問題。
相裡勤擺擺手製止了衛婉繼續說下去,“墨子死後,墨家便一分為三,一者入秦,一者入楚,還有一者傳入齊國。”
“三者都為墨家子弟,卻也早已相互不再認同對方的想法,都認為自己所秉持的才是墨子的真正學說,楚之一派,以止戰揚名,多為遊俠兒輕生薄死,齊之一派,以辯揚名,在齊國的諸多士子中,將其辯倒,使墨家思想為人所知。”
“而我秦之一派,受商君之法影響,以法度為準,以實務為要,自成一派。”
“既然在他眼中,秦之法並不完善,那麽,我之墨亦有問題。”相裡勤說道,“而有的人能夠接受問題,有的人卻不能接受問題。”
“他若入墨,便如商君入秦,秦之墨終究是要大變。”相裡勤明白遊敢能夠帶來什麽。
“那,難道不好麽?”衛婉忍不住問道,“秦因商君之法而強大,威懾諸侯,如果他能夠帶來改變,那麽必然是一個更強大的墨家。”
“那你想沒想過,如果他是墨家之商君,那麽誰又是墨家之甘龍、杜摯?”相裡勤緩緩說道,“甘龍與杜摯,最後又會如何?”
衛婉頓時愣住了,她想來想到了遊敢進入墨家後,會帶給墨家的好處與改變,卻從沒想過,墨家在這個過程中會付出的代價。
而這個代價,很可能是她承受不了的。
“到此時,我才明白孝公當年之勇氣與決心,我遠遠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