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宋 第5章.天傾

公元1125年8月，金國以張覺事變為由攻宋，分東、西兩路南下攻宋，東路由完顏宗望領軍攻燕京，西路由完顏宗翰領軍直撲太原，東路金兵破燕京

燕京，大宋王朝桂冠之上的璀璨明珠，城破後被付之一炬，化作人間煉獄。

而後跨過黃河直逼汴京，宋徽宗見勢危，禪位於太子趙桓，是為宋欽宗。種師道奉詔任京畿河北製置使，力主抗金。

公元1126年1月，宗翰率金兵東路軍進至汴京城下，種帥率兵解圍卻在解圍後被奪兵權，欽宗與金人議和，金人要求500萬兩黃金及5000萬兩銀幣，並割讓中山、河間、太原三鎮，種師道歸家後數月便鬱鬱而終

同年8月，金軍又兩路攻宋，距離燕京被破僅過了一年

十一月已是入冬，漫天的大雪將汴京染白，風中透露著恐懼的氣息，吞並遼國後金人達到空前的強大，數十萬金軍陳兵汴京城外將汴京城死死包圍

圍城已有數十日，汴京城牆高大堅固，城內余糧豐富，據城而守按理來說本應能撐到趕來勤王的各路軍隊，那金人本也只是打算撈點好處劫掠一番便走

誰知朝中權臣操縱之下，竟將勤王的部隊拆的稀碎，不少剛剛出發甚至是還未出發的部隊被要求留在原處不動

這麽一番離譜至極的操作讓汴京最終淪為一座孤城

極少數趕到汴京城下的勤王之師在面對金人時猶如飛蛾撲火

唯有張叔夜在接旨勤王后親率中軍，另令二子張伯奮張仲熊率前軍後軍共計三萬人一路且戰且進趕赴汴京

本應能順利進入京城的三萬大軍卻不知為何遭到金人堵截伏擊，張仲熊率領的後軍被金人騎兵衝散，而其本人則是下落不明

張伯奮與父親合兵一處突圍，但為了吃下這數萬人金人竟出動鐵浮圖，全身重甲的鐵浮圖撞入宋軍戰陣近乎是以碾壓之勢結束了戰鬥，除去張叔夜親兵營以及張伯奮麾下一支百人精騎得以突出重圍，其余人皆是埋骨於汴京城下。

昔日朝中六賊唯余蔡京，其余五賊皆是伏誅，欽宗上位後本欲將蔡京罷免，但不知蔡京與其作出了何等的承諾或是交易致使其免於被貶

欽宗接見了剛剛入城的張叔夜，短暫寒暄後張叔夜回到宣化門開始準備這場難見希望的戰鬥。

金人大造鵝車，投石機攻城，宋軍依靠堅固的數道城牆，神臂弩以及大量禁軍與金人周旋四十余日，金人遲遲無法取得進展，但長時間的進攻導致宣化門門樓受損，金人發現了這點集結大量士兵開始了對宣化門的強攻

李顧北本是幾支勤王之師中的一員，他所屬的部隊在被金人鐵騎衝散後他被一支人馬俱甲的騎兵所救，為首那國字臉將領分了一匹馬與他叫他逃入城中，後來入京後才知那是種帥麾下裨將楊國忠所統領的白梃兵，不久前曾衝擊金人大營，僅差數十米便可達大帳，卻也是折損過半。

自打十一月後這風便是刮得人臉皮生疼，手指開始逐漸發僵，李顧北隻得將手中長槍放下，搓手取暖，金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的眉頭皺起，一隻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兄，你拜托我的事幫你做到了”高大的張伯奮站在李顧北身旁，將一張大弓交到他的手中“乖乖，我剛試了一下，沒想到你這麽個小個子竟然能拉的開這麽重的弓，不過，寶弓配英雄，哈哈哈哈哈”

想起那日逃路時狼狽模樣，李顧北臉上有些發熱，一邊輕拂弓身一邊搖頭“伯奮莫要拿弟弟開玩笑了”

張伯奮笑著笑著卻是又愁苦了起來“聖上派了個勞什子上仙來，不知又是作甚。”

“我等臣子不可妄加揣測君心，哥哥還是少說兩句。”李顧北望著城外荒涼憂心忡忡。

這日，宋欽宗錯信神棍郭京並使其前往宣化門，要求宣化門守軍聽從其命令，配合其使用“六丁六甲神兵”。

然而所謂神兵，不過是郭京找來的數千地痞流氓，飲下郭京準備的符水後便產生幻覺，好似渾身欲火，認定自己刀槍不入，有龍象之力。

“郭國師！這城門萬萬不可打開啊，若是開了這城門金軍攻城外牆必破！”說話之人正是鎮守此門的張叔夜，張叔夜此時已是急了眼“若是非要出城，我可遣三百神臂弩手於甕城之上接應神兵....”

“哼，貧道知道張將軍擔心為何，但神功將成還請張將軍不要擾了貧道做法，來人！請張將軍下去休息會，待神兵出城，片刻便可將那完顏宗翰人頭取來，至於這城牆上，貧道不希望有人干擾了作法，若是擾了法事，後果不堪設想！”郭京眯眼看向張叔夜以及其子張伯奮，待二人被請下城牆後又開始假模假樣的做起法，口中念念有詞“丁卯等六丁，陰神玉女也。甲子等六甲，陽神玉男也”又舞動木劍，手拂過木劍後劍上竟燃起火焰，不得不說郭京不虧是在宋滅亡後還能悠哉遊哉活了數年之人，其坑蒙拐騙的本事倒是真唬人。

“神兵已成，出城！”隨著郭京那難聽若公鴨般聲音響起，守軍打開了那道四十多日也未曾被攻破的城門，一個個平日裡的市井流氓混混在出城後，被那冷風一吹，倒是清醒了一二，隻覺一股涼意，但仍是壯著膽子裝著樣子衝向遠處金人

起初完顏宗翰以為有詐，便命一支小股輕騎衝向“六丁六甲神兵”，那支輕騎起初也是試探，但誰想那“六丁六甲神兵”一觸即潰，同伴噴湧的血液澆醒了這幫烏合之眾，他們意識到自己沒有所謂刀槍不入之軀，立刻開始了潰散，一窩蜂的跑向那座城門，便是他們這一散，嗅覺敏銳的完顏宗翰令大軍開始攻城

郭京到了此刻卻還是在堅持，仍說這只是誘敵靠近一舉殲之

出於欽宗命令，守軍不得不服從郭京命令，待到那幫“神兵”跑至城門下開始了瘋狂的喊叫，要求打開城門

借著那一道小開的城門，數千“神兵”拚了命的往城中擠，就連同伴摔倒在腳下被踩成肉泥亦是不顧

張叔夜不顧監軍以及郭京反對，帶領著三百神臂弩手欲登上城牆，卻被樓梯處禁軍刀劍相向攔了下來

那作死神棍正欲說什麽，一支裹挾著破空聲的羽箭洞穿了他的喉嚨，強勁的力道帶著他墜下了城樓

擠在吊橋前的“神兵”們只見一道身穿道袍的身影從頭上墜下，砸在人群中，很快他們反應了過來，更拚命的往城內擠去

張叔夜雖不知是誰動的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帶著神臂弩手與禁軍上了城樓並開始關閉城門，但此時金人已經靠近甕城，神臂弩手無法再進入甕城為“神兵”提供掩護，擠入城門的數百“神兵”一看守軍欲關上城門，拚了命的拿起逃跑時或是來不及或是忘記丟下的刀劍向守軍砍去

雖禁軍裝備精良並未受到什麽殺傷，但是僅是這一會的拖延金人便已經攻上了甕城，而吊橋無法升起，城門無法關閉，甕城城門一旦被控制，外城城門被破也只是時間問題

雖張家父子悍勇無雙，且禁軍中不乏經驗老練之老兵，但形勢仍是極其惡劣，金人鵝車不斷靠近城牆，原本可以防禦鵝車的弩床也被投石砸得粉碎，只能依靠靠近後用猛火油潑灑點燃以阻止其繼續推進。

“伯奮，帶神臂弩手上來射死這些直娘賊的金人”

張伯奮看了一眼身後堪堪放下大弓的李顧北豎起了大拇指，便帶著神弊弩手加入了戰場，當這些大殺器加入戰場後，金人攻勢明顯慢了下來

但很快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再次被打破，一架攻城梯上一壯漢舉著一張大盾硬是頂住了神臂弩的攻擊踏上了城牆，那人將手中大盾丟出砸倒幾人後抽刀將圍上去的數名守軍梟首

光頭辮子，精製甲胄，斬首大刀，來人乃是金人四皇子完顏宗弼，那日圍剿張叔夜的金人統帥，此人悍勇無雙，三十多歲的面容上盡是狂野與粗糙，血液濺在臉上讓他顯得更加瘋狂，身後那架來不及推倒的攻城梯上越來越多的金兵湧了上來，其中竟不乏謀克(三百戶為謀克，十謀克為猛安)，金人竟舍得如此精銳投入這城牆絞肉機之上。

“老將軍，我金國一向崇拜你這等猛將，若是老將軍肯降於我大金，定許老將軍榮華富貴，衣食無憂！哈哈哈哈哈”完顏宗弼嘴角一咧，看著指揮守軍作戰的張叔夜喊道

張叔夜與完顏宗弼對視一眼後帶領親兵禁軍迎上了完顏宗弼“老夫戎馬半生，還未陣斬過敵國皇子，今日便要試試”

完顏宗弼手中斬首大刀與張叔夜手中長槍碰撞，腦後辮子被甩起，槍刃掠過那辮子竟是散開，他披散著頭髮大笑“如此，那麽這大好頭顱便待將軍來取吧！”

張叔夜再次與完顏宗弼纏鬥在了一起，但更多湧上來的金兵皆是奔著神臂弩手去的，沒有禁軍保護的神臂弩手死傷慘重，一道沉重的撞擊聲響起“父親！金人的衝車進來了，車上裹了沾水的絮子，猛火油根本點不著！外城門堅持不了多久！”張伯奮帶著殘余的數十神臂弩手撤向張叔夜身邊。

原本在門樓上方射殺金兵的李顧北聽到這話毫不猶豫地放下弓提起兩罐猛火油，略顯青澀的臉龐上浮現一抹決絕，然而一旁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兵卻搶過兩罐火油，一邊衝下門樓一邊喊道

“小娃娃，你且留在這，為老子開好路！”那老兵跑到甕城圍牆之上，抱起猛火油猛地躍下，一身甲胄加上身軀還有那猛火油的重量竟硬是砸開了鵝車頂部擋板，熊熊的烈焰猛然乍起，宛若地獄的烈焰，燃盡了推車的金兵，原本妄想撲滅火焰的金兵被門樓上射來的箭矢狠狠的釘在了鵝車車身上

但令人絕望的是很快另一架鵝車又被推了過來，失去神臂弩手的壓製，金兵如蝗蟲般湧上城牆，原本有將士試圖效仿老兵抱起猛火油跳下城牆以殘軀化烈火，但鵝車旁出現了一位身高一丈手持大弓的巨漢

數十位跳下的將士在躍下時便被射殺，猛火油也因此脫了手未能點燃鵝車。

外城牆終是失守了，張叔夜年事已高，雖武力超凡但力不從心，隻得且戰且退，那金兵好似殺不完一般，完顏宗弼眼見張叔夜敗退卻是未乘勝追擊，反而登上門樓，自他登上城牆開始，就有個小家夥一直在放冷箭，剛與張叔夜交鋒時不留神竟被擦傷了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留在門樓上的李顧北卻未聽到，而此時撤走的張伯奮感覺自己忘掉了什麽很重要的事。

他手中那把寶弓就像和他融為了一體，每一箭射出都附帶了近乎十分的力道，但當他抽箭再射時卻被弓弦繃得清醒了過來，箭壺中早已沒有了箭矢。

一雙粗糙的手按在他的雙肩“小子，你這箭差點要了我的命”完顏宗弼那張粗狂的大臉湊了過來“我知道你們這種都是些硬骨頭，但是我還是給你個選擇，投入我大金懷抱，或是跟你的同伴們一起為你們那操蛋的皇帝送命”

李顧北聽著這一連串的話先是一驚， 他不認識這人，但是這人裝扮絕非普通金人將領

當然，他覺得這人話是真多，可自己那能拉開寶弓的手卻在這人說話間被近乎捏碎。

冷汗從鬢角滑落，明明剛才拿起猛火油時的膽量此刻卻不見了蹤影，死亡的恐懼將他籠罩，劇痛之下他兩眼一黑

看著那暈過去的少年完顏宗弼皺了皺眉頭，宋人還真是脆弱

撞車不斷衝撞，城門碎裂變形，張叔夜收攏殘兵列陣於城門甬道中，最終在一聲巨響下，城門完成了他的使命，破碎了

城門外的金兵看著甬道中這支疲憊不堪的殘兵，臉上盡是興奮，在那黑暗暗的甬道中廝殺開始了，那是純粹的絞肉，前邊死了後邊便填上

張叔夜望著越來越少的守軍毅然跨上一匹戰馬，在一個時辰之前！那直娘賊的神棍露餡的時候，支援的禁軍就該到了，宮中禁軍為何還沒來支援宣化門，明明他早已通知親信去傳信要求支援。

“伯奮，快去騎兵大營，調那三千精銳騎兵到通天門待命！”他衝著張伯奮大吼一聲後便騎馬奔向皇宮，張伯奮則上馬奔向騎兵大營。

張叔夜策馬狂奔，昔日繁榮的街道皆在眼中化作被拉長的影子轉瞬即逝，但本該無人的街道上一匹棗紅駿馬卻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跑去，那是即將失守的外城。

兩騎擦身而過之時，他看清了那棗紅駿馬上之人

一襲白衣，墨色長槍，美的不可方物的面容，雖那身標志性的烏金甲胄還有那條紅綢不在，但天下武將，誰人不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