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宣……那個啥,是不是更有昏君范兒?胡亥搖搖頭,還是算了,晚上再說吧。這小妞本來就面皮薄,別玩兒得太過。再說,公子嬰應該快帶著當日的奏簡來了。
公子嬰還沒來,韓談又進來了,帶著十幾個胡服佩劍的宮人。那二十一個內侍劍士都願意入內侍軍,所以剛剛在殿外他就把他們交給燕媼帶去上林苑,自己隻帶著宮人劍手進殿。
胡亥一改懶散,正襟危坐的看著這些佩劍女孩,對每個人的臉都仔細端詳著,半晌沒有說話。韓談大氣都不敢出的看著胡亥,怕他會有什麽不滿意,不過從表情上看不出皇帝的喜怒。
“韓談,”胡亥終於說話了,不過後面的話讓韓談又差點兒給噎著:“她們,嗯,不是都很好看嘛,我還以為你會給我帶來一群無鹽女呢。”
無鹽,齊女鍾離春,中國古代四大醜女之一,四十歲不得出嫁,自請見齊宣王,陳述齊國危難四點,為齊宣王采納,立為王后。於是拆五重逍遙台、撤掉女樂、斥退諂諛者,進直言,選兵馬,實府庫,使齊國大安。
史傳此女極醜無雙。
這些帶劍宮人原本宮中品級都不高,大多是在各宮室司做灑掃之事,還有浣織之女。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見到皇帝,內心戰戰兢兢的,生怕一個閃失就失去這次提升自身品級的機會。結果,她們卻看到了這樣一個皇帝,與她們想象中威嚴冷酷如天神一般形象完全不同的皇帝,竟然頗有些親和,使她們緊張的情緒多少得到一些緩解。
“公子,”韓談定了定神:“臣並未說她們貌醜,只是臣選時未重相貌而已。”
“呀呸!”胡亥使勁瞪著韓談:“看你剛才那個意思,這些劍女就根本沒法看!”
罵完韓談,一轉頭臉面向宮人劍手時表情轉瞬就親切無比:“爾等不錯,很不錯。嗯,我看你們都是美姬。第一次正式見朕,是不是都很緊張啊?別緊張,我不吃人。你們,以誰為首啊?”
皇帝的變臉術給劍女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下就讓她們不再心中惕惕然。為首的女劍手向前一步向皇帝行了一個軍禮:“陛下,臣越姬,暫被中常侍定為諸劍女之管領。”
“越姬,你是越女?”胡亥問道。
“臣祖為越人,楚懷王時於楚軍中被俘,入關中。”
“那你也算幾代老秦人了。你們這些人都多大年歲?”
越姬回答道:“最小的十五,臣最大,已有二十一。”
她看胡亥眉毛挑起,趕緊補充說:“臣知陛下放年二十的宮人離宮,只是臣已無家人,父母皆於數年前就過世了,有一弟也在北疆軍伍中。”
“哦,那還真的難為你。”胡亥敲敲禦案:“嗯,說說我對你們的印象。我看你們,著胡服,佩銅劍,稱臣,行軍禮,頗有赳赳武夫之姿。”
劍手們聽皇帝誇讚,心情更為放松。
“不過,女人還是有點女人的樣子比較好,我想問一句,如果你們身穿宮人常服,是不是對護駕使劍很有影響?”
“回稟陛下,常服衣裙寬擺,確有不便之處。”越姬想著否定皇帝的意見,心中多少還有點忐忑。
“可是你們現在這樣胡服佩劍,讓人一眼就看出你們是我的佩劍護衛。畢竟你們為女子,若有心刺駕之人武技必強,對你們有了防范,你們恐怕只能舍命護駕了,那就有違我的初衷了。用女子為劍手,我想起到的就是出其不意的作用。”
“另外的作用……”胡亥抬手做了個手勢,女劍士們驚訝的發現,殿中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八、九個帶甲衛士,迅疾的臉朝外把丹陛圍了起來,同時殿門處也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下湧進來七、八十個甲士,轉瞬就到了她們身後,其中十人越過她們在丹陛前形成第二道防線,其余幾十人按劍環列在後面,那股殺氣讓這些女劍手汗毛都豎起來了。
胡亥輕咳一聲,這些人又轉瞬消失了。
“爾等看到的,是我現在的守禦近衛。丹陛前為甲衛,爾等身後的為盾衛,殿外還有幾十人是銳衛。”
胡亥站起來下了丹陛走到女劍手們面前:“按說我如此防范並不需要你們,可這幫近衛都是壯夫,勇則勇耳,但太扎眼了,讓人很容易心生畏懼。這對刺客雖是很好的震懾,但對朝臣就顯得太過草木皆兵。所以,我讓韓談選劍女,就是希望平時我既可得到更好的保護,又不使朝臣們過於惕懼。所以你們說,這事兒怎麽辦才好呢?”
女劍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誰也不知道怎麽辦。
這時,一個在最邊上模樣比較“村婦”的宮人看著胡亥,向前想邁腿又趕緊回縮了一下,嘴唇動了幾下。
胡亥很敏銳地看到了,指了指她:“你想說什麽嗎?站出來隻管說,不用怕。”
那個宮人看了看其他人,向前挪動了一下腳步:“奴婢…...臣……是中常侍從禦府(負責皇帝的衣物織造保管等事)選來的,臣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是否有些過分……”
胡亥對她微笑:“想出任何辦法都是為了我的安全,又不是為別的,說吧,沒什麽過分的。”
那宮人膽子大了一些:“陛下……陛下可使禦府單為臣等製常服,但使臣等於需要時又能迅疾甩脫。另使少府製軟劍,可圍腰際,如此便可平時如宮人一般,急時又能可以衣裙內的短衫藏劍護衛陛下,就……”
胡亥眼睛一亮:“好辦法。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們是否都曉軟劍的技法呢?”
越姬眼睛也亮了:“陛下,臣會使軟劍。”
她一指提合理化建議的那個宮人:“她為魯人,名臧姬,也會軟劍之技。”
“還有幾人,”隊列中又有三、四個宮人微微點頭,“也會使軟劍,若陛下認可,臣等可相互傳授。”
“韓談。”胡亥說:“就按臧姬的建議去做,你現在就擬詔給少府,讓禦府和匠營去辦。”
“陛下,前番陛下賜臣佩劍時,臣在宮內藏劍中看到過約有五、六支軟劍,只是……軟劍皆鐵製,臣曾聽匠人言及,需精鍛,每柄打造時間近一載,價逾十萬錢,又不如銅劍銳利,且當下數量亦不足,補充耗費時日……”這時代鐵比銅貴,所以韓談有些吞吞吐吐。
“考!”胡亥在心中罵街,“你到底想說啥?十萬錢宮中還支不出了嗎?先把現有的拿來,立命少府一年內再製十柄。我知道打造不易,也不是什麽急事兒,讓少府盡可能去做就是了。”
胡亥瞪著韓談,似乎馬上就會站起來踹他一腳,韓談趕緊施了一禮一溜煙跑了。
胡亥一轉臉就又笑容滿面,對越姬說:“禦府如何製衣能滿足你們的要求,還需要你們去和禦府相商。你們十三人,除越姬外,正好四人一班輪值,韓談既然說宮內有五、六柄軟劍,可先讓當值之人配用。日間四人值,夜寢時我身邊有二人值即可,總還有近衛值守。”
“臣遵詔。”越姬答道,只是想向皇帝施禮,卻有點不知道施軍禮還是宮人之禮。
胡亥笑了:“你們不要稱臣,也不要稱奴婢。既為我的近侍,均自稱名,行宮人禮。”
越姬乖巧的施了個宮人禮:“越姬遵詔。”
“你們光善劍還不夠,既為近衛,也要習近身技擊。”
胡亥衝著丹陛後面喊了一句:“曹穿。”身影一閃,曹穿已經來到禦前。“這些劍女你要做個安排,不當值時要與你們甲衛一同習練。當然了,那些雞鳴犬吠、狐竊鼠偷的不用學,身法、跤技、拳腳之技等,都要習練。”
曹穿有點兒撓頭:“陛下,一同習練技擊之法倒沒什麽,只是她們都是女子,是宮人,臣等莽夫與之同練,這身體接觸……”
胡亥看著越姬等人:“爾等覺得屯將所慮如何?”
越姬左右看看,然後向曹穿行軍禮:“屯將無需多慮,我等為衛護陛下而習技,無任何忌憚之處。”
胡亥對著曹穿笑了笑:“女劍士們不在乎,你們也就不用太多顧忌。不過,你和甲衛中武技高者也做個商議,看如何適應女子的特點來傳授和習練,真把這些女子當壯夫對待也不合適吧。”
曹穿也嘿嘿的笑了:“臣遵詔,自會去和兄弟們商討一番。”
“你的兄弟們如果在習技當中,嗯,喜歡上了誰,也無妨。只要無妻,我就賜婚。但有一樣,只要未孕,就還需在宮內當值。如孕則可產前告假十月,誕育後給假一載,其後還需繼續宮中當值,由宮中可出錢找傭仆再替你們看護子女二載,至三歲。反正這些劍女需要一直當值至三十歲。”胡亥習慣性的開始壞笑:“所以哪個弟兄想要借此尋妻,可要考慮周全一些,她們不是能夠在家相夫教子的。”
曹穿苦了臉:“臣自會告知所有兄弟。”
胡亥又向女劍士們說:“為我護衛,未嫁需要做到二十五歲,爾等若不願者可提出,我不會罪汝。”
宮人劍手們剛聽到皇帝和曹穿說要做到二十五歲還真有點惴惴,三十歲就是“媼”了,這時代女人本就沒幾年青春。但又一想,要是不願意就只能回去繼續當低等宮人,到二十歲放出宮還不知道會嫁個什麽樣兒的男人。要是做劍女,一等宮人的月錢就可讓家人過上很安穩的日子,宮人在宮中吃穿都是宮內提供,自己用不了多少。如果再被皇帝看上,哪怕只是最低一等的少使,也比出宮不知嫁個粗蠻之人要強……這麽考慮,還是做劍女更有前途,所以竟無一人表示退出。
胡亥左右看看:“都願意?那好。”他一指曹穿:“嗯,他們稱為甲衛、盾衛、銳衛,爾等宮裝為錦衣,你們就叫錦衛。”
他差點要說錦衣衛,一想還是別糟改大明王朝了。
他又想起點兒什麽,對越姬說:“一會韓談給你們拿劍來後,你代我傳詔給他,上次育母為我製的金絲軟甲,讓他告訴少府,為錦衛們每人製一件。再有就是,錦衛的存在,隻限於宮內必須知道的人知道,嚴禁告知宮外臣民,包括你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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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媼帶著二十一個內侍劍士,就不如平時去上林苑隻帶銳衛來得快了,因為銳衛都是騎馬,而這些劍士則都是步行。所以,當她過了橫橋的輔橋到達陳平府前時,陳客卿早已車馬俱備,正在有些焦躁的圍著安車轉磨。
遠遠地看到燕媼的輜車、宮衛,臉上立即露出一絲興奮,再看到後面還跟著一二十個步行軍卒,又有些疑惑。
自從燕媼宮門前“飛撲”之後,兩人的關系變得有些微妙,見面時都有些尷尬,畢竟在宮門前,銳衛和寺人的眾目睽睽之下現了那麽個大眼。
但這一“撲”,也增加了不少親近之感,一個感受的是溫香滿懷,一個感受的是堅實可靠。所以兩人在表面的尷尬之下,目光中多了一些情意綿綿,兩人都能感受到對方是有情意的,相互之間隻隔了一層薄紗了,可就找不出一個方法或機會來捅開它。
陳平雖然很高興看到燕媼,但自己周圍有家仆,燕媼車邊有近衛,所以努力克制住想要向前的衝動,而是轉頭邁步上了安車,很淡定的坐好,準備出發。
禦手剛要抖動韁繩驅馬,一名宮衛策馬衝出燕媼的隊列風卷而來:“客卿稍待,育母請客卿同車,有事相商。”
“哦?”陳平心中一喜,又有些奇怪,面容上卻雲淡風輕,吩咐家仆駕車跟隨,就不緊不慢的走到燕媼車前,向車內一禮,邁步登車。
燕媼跪坐車內,背向著車行方向,陳平則背向車門,兩人相對而坐。相互施禮後,陳平先發問:“育母今日如何多了一些護衛?”
燕媼解釋道:“那些是皇帝讓韓談選的內侍劍客,後皇帝又把他們撥入內侍軍了,所以讓妾身帶到上林苑。陛下說可以讓他們先做教習,授軍卒劍術。客卿原本不也有讓軍卒習劍的思路嗎,可以這二十一名劍士為乾,由他們練出一批劍手為枝杈,再全面鋪開訓練所有士卒。”
“育母好想法。”陳平大讚,“平聞育母乃故燕顯貴家門夫人,幾日共事,覺育母於軍旅之事並非不知,實乃平所見女子中大才者。”
燕媼聽著自己暗戀帥哥誇獎,臉有點兒小燒,幸好車內光線不是特別好不太看得出來。“客卿譏笑妾身,軍旅之事只是妾身年輕時聽夫君與來客商談事務時略有耳聞,如今記得住的已不及二三,不似客卿軍政通曉,經國治軍奇才。”
陳平露出苦笑:“平真心誇讚育母,然後育母就把這事兒變成了互捧,那以後平又如何敢再讚育母呢?”
燕媼撲哧一樂:“那就不要誇讚妾身了啊,禮尚往來,客卿讚妾,妾若坦然受之,既為失禮,也無自知了。”
陳平不知道說什麽了,兩人一陣沉默。
“妾身觀客卿行事,”又是燕媼先打破了沉默:“內侍軍中各等將主,再有二三日即可確定了吧?”
“武技已經比較出結果,今日檢閱一下文試情況,基本可定。然後就是他們自己確立各軍屯歸屬,育母就可以放手了,平也只需二三日後再看一次,然後協調衛尉開始整體習練,明後日也無需再至上林苑了。”
燕媼犯起了尋思,這麽說,至少就當前這個共事的機會而言,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要不要索性捅開這層薄紗?
與陳平不同,燕媼是女人。從古至今,男人永遠比女人的機會更多。宋朝時蘇東坡就有“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詞句。男人八十仍可納妾生子,而女人呢,要是換成八十老嫗又待如何?
燕媼不過三十歲,已經是“媼”,再過十年就該是“嫗”了。能夠恰好遇到一個喜歡“媼”的男人,簡直就是上天專門為自己準備的,如果不把握住這個機會,天理不容!
燕媼準備拚一把!
“妾身聽說客卿有一子?”
“是,現在犬兒由兄長代養。”
“他們何時可到鹹陽?”
“還需十幾日吧。”
“客卿夫人過世後,一直未想過再續一房嗎?”
“續是想續的,家中無主家事者,總無家的感覺。只是平或眼界有些高吧,還是希望尋得一個知世事善營家、幹練又具才氣的女子,若有育母這般美貌則更佳了。”得,這層紗,陳帥哥先開始撕了。
“妾身老矣,”燕媼抬手捋了捋鬢發,“況妾身已先嫁並有二女,早非原璧,不然以客卿之才具,妾身甚為傾慕,倒是很願效毛遂之故事。”說完,用帶著哀怨的目光瞟了陳平一眼。
毛遂之故事,即毛遂自薦耳,燕媼已經把話說到了如此程度,陳平要是不把握這個機會,那就不是陳平了。他一探身就握住了燕媼的玉手:“育母何談老字,在平看來,育母風華不減。若蒙不棄,平願馬上回車去奏明陛下,願與育母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