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擺了擺手,待下面軍將的聲音低下去:“各位兄弟,本將軍剛才說了,立功得賞,不是看誰率先登城,而是要看哪一師最能嚴格遵照軍令行事。打下陳縣,即使這些兄弟並未登城,甚至還落於後方,但只要本將軍認定帶軍之將嚴格執行了本將軍的軍令,就可得此重賞。諸位,本將軍的意思,聽明白了嗎?”
敢情不是誰先奪城誰立功啊……各級將領面面相覷的互相看著。
陳勝又喊道:“誰最遵軍令,誰就有功,就可得賞,聽明白了嗎?”
這回整齊了:“聽明白了。”
然後又是紛亂:“請大將軍下令。”“請大將軍下軍令。”“請大將軍下命令。”
陳勝松了口氣,總算讓這幫農夫聽懂了。“好,各百將、屯長先回,把本將軍的話傳達給屯內弟兄,並且飽餐一頓。五百主與千人在此稍待,由本將軍單獨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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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賊兵分為四股,東門有賊軍萬人左右,南門、北門各有賊軍七千人,西門賊軍約有六千,都在五百步外開闊地的邊沿。”斥侯向郡丞稟報敵情。
史余站在女牆垛口遠目觀瞧,只見五百多步外的小樹林內外,亂哄哄的數千人影在跑來跑去,慢慢地排列出並不齊整的方陣。十幾個將領模樣的人前前後後的亂竄著呼喝著,偶爾還給不入隊列的散兵遊勇一鞭子。
“看來,半個時辰後就會發起進攻了。”一旁的黃藏說。
“就這樣的人,未到城下就會為箭矢而折損三成。可惜護城河隻挖了不到五尺深,還沒放水,否則把他們的屍首都填進去也摸不到城牆。”史余淡淡的說道。
軍侯黃藏預計的不錯,半個時辰後,東門外的張楚軍已經列好了陣勢,其中大約有五千人左右提著百十來架臨時扎成的長梯。
中國古代的攻城戰,通常采用的方式有幾類:雲梯爬城、踏蹶箭爬城、土斜道(魚鱗道)上城、衝車撞城(門)、掘地道陷塌城牆、樓車攻城、土台圍城等。
雲梯爬城,簡單的就是架梯子靠上城牆向上爬,這種方式最簡單,器械製作最容易。正規一些則是製作雲梯車,那種雲梯比較寬大,也更結實,用斜抓城牆垛口的方式固定,雲梯有比較大的斜面,攻城人不是爬,而是斜踏著雲梯向上衝。雲梯攻城的傷亡算是最大的,守城人可以用滾木礌石砸、開水澆、沸油澆、金汁(糞湯)澆等,用沸油澆後還可投下火把燃燒。
踏蹶箭爬城則是用床弩把踏蹶箭(槍矛)射入夯土城牆構成一排階梯,人踩著階梯向上攻。守城人一般采用滾木礌石砸斷槍杆的方式來防守,同樣也可向下澆各種湯汁。
土斜道上城則是在城外用沙包、土包堆出一個斜道一直到城頭,人從斜道上攻向城牆。防守者則通過在斜道兩者城牆上臨時用土包構建迷宮一樣的多道矮牆遲滯上城者,同時用弓弩射殺。這個方式的工程量很大,需要攻方有足夠人手和時間。
衝車撞城是將一根巨木的一頭削尖烤硬,架在一輛有輪子的木架車上,利用巨木的沉重慣性撞擊城門。這也是一種相對較易於製作的攻城工具,通常還會在巨木之上搭上一個棚子,以免被城上拋下的木石砸傷推車的人,或者被澆下湯汁燙傷,也有用衝車去撞看著不結實城牆的。
掘地道陷塌城牆是在城外挖掘地道入城,但不是挖開一條通道進入城內,因為地道的尺寸並不適合大量兵力快速入城,少量兵力進入城中只有被剿殺的份兒。掘地道的目的是挖到城牆下破壞城基,在城牆下掘出一個大洞用木頭支撐起來,然後放火燒掉木頭,城牆就會垮塌一段,再由垮塌部位爬城衝進城內。挖地道是個耗費時間的事情,通常是在圍城時間較長不克的情況下使用。
樓車攻城則是建造與城牆相同高度或高於城牆的多層樓車,下面有輪子可以用牛拉或人推到城牆邊,可從樓車上向城頭放箭,也可在樓車上放下跳板衝上城頭。由於樓車製作需要較長時間,因此不適合倉促攻城。
還有在城外築土台土圍或木城,平齊城牆高度後搭跳板攻城、用弓箭射城等,這顯然比樓車、土斜道更費時間。
縱觀中國古時的攻城方式中,絕少有使用投石機的時候。這主要是因為中國城牆修造的很厚,城頭可以跑馬,窄的城牆也有三、四米寬,寬超十米的也不罕見。城牆多為梯形,從上到下越來越寬,城牆外側經常還用條石或青磚加固,投石機很難砸塌。再加上拉稍式投石機射程近,基本都位於防守方的弩箭有效射程內,城上的床弩和弓矢對拉拽投石機的軍卒殺傷太大,所以中國的投石機技術水平也就一直沒有很大的發展。
本故事中胡亥要匠營製作的配重式投石機在實際中國歷史上很晚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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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余看到張楚軍的陣列中只有雲梯,連衝車都沒有,心中更加輕視。以這幫賊民很快就到達陳縣的倉促上說,樓車來不及製作、沒有床弩用不了踏蹶箭、挖地道還不到時候,所能采用的方式無外乎就是雲梯、土斜道、衝車三法,這種情況下通常會把雲梯和衝車配合起來,分散守城人員的注意力。
而現在張楚軍顯然隻用了雲梯,說明他們要麽沒有善於攻城的將領,要麽就是很急於快速攻城而沒有充足準備,史余對守住陳縣更加有信心了。
遠遠地傳來一陣隆隆的鼓聲,張楚軍開始向城的方向衝鋒了,軍侯舉起了令旗,城頭的士卒們端起了弩,只是很快軍侯就放下了令旗,因為十分搞笑的一幕出現在了城下,那五千賊軍還沒跑出一百步,就有三成多的長梯散了架,造成了一片一片的混亂,迫使張楚軍方向傳出了鉦聲,賊民們亂哄哄的又都退了回去。
史余差點笑出聲來,這樣的反軍還想攻城?也就是這一路都在攻掠縣鄉,那些地方基本沒有城池,現在遇到郡治大城,看你們還有什麽辦法。
“問一下其他幾面城牆的情況。”史余吩咐著,幾名軍卒分別向兩端跑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東面的賊軍似乎還在努力修製雲梯而沒有再開始攻城,南北兩城的打探情況的士卒已經跑了回來,兩面都有賊軍攻城,但一次強弩射倒了前一排人後,後面的賊軍掉頭就跑,把雲梯都丟下了。又過了一會西城的報告也來了:賊軍遠遠地只是鼓噪,根本沒有攻城!
“看來這幫賊民打得好主意。”史余譏諷的笑著,“東面是主攻,南北兩面是牽製我等的人力,西邊人數最少,只是為了在破城時堵截我等敗軍出城。”
“日頭都已經西斜了,就算今日攻城,他們也持續不了多久就天黑了。”黃藏明顯的放松了心情。
城頭的軍卒們緊張的站立了多半日,聽軍侯這樣說,也都放松下來。
史余搖搖頭:“賊軍不立即攻城,雖說是他們沒有什麽軍戰之能,製作攻城器械也不牢固,但這一來他們遠道而來的勞頓狀態也得到了休整的時間,所以就算今日攻不了多久,但一旦開始,可能休息過來的賊民們就會有比較強的力氣。”
他看了看已有疲色的守卒們:“讓大家輪流休息,留三成軍卒站立,其他人可就地坐下。”
張楚軍太可惡了,七成士卒剛剛坐下沒一刻鍾,對面林中又響起了隆隆的鼓聲,一片黑壓壓的賊人再次衝向城牆方向。
“都起來。”軍侯喊喝一聲,“上弩。”
“哢”的一聲,一排強弩架到了垛口。
史余滿意的點點頭,雖然有一半人是剛征沒幾天的民夫,但至少現在的樣子已經有了。
“不用遠距拋射,等他們到兩百步再說。”他下了一個命令。
這回張楚軍的隊伍顯得比上次齊整一些,前面幾排的人還舉著大大小小的盾遮蔽著自己。不過史余的眼力好,看到這些盾中,雖有些是正規的軍用皮盾或木盾,但大部分是臨時編織的枝條盾,在三百步的距離上基本就能射穿。為了增加殺傷力,直接把持盾的人釘死在地,他才下令兩百步再射。
兩百步,黃藏一揮令旗,千百隻利箭勁射而出!衝在前面的賊軍當即躺倒一片。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第二排利箭又掃到一片。敵軍的陣勢一凝,後面的張楚卒看到前面丟在地上的枝條盾被射出的大洞,呆了一呆,嘩的一聲丟下雲梯,轉身就向回跑去,這時第三排利箭又到了。
原來,城上的郡兵采用了兩段擊的戰法。弩與弓不同的是上弦的速度慢,所以史余主要讓郡兵持弩射擊,而剛征來的民夫則多半在郡兵身後專門上弩,所以在體力充足時,發弩的速度就很快。張楚軍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只見漫天的箭矢一排一排的射來,膽都嚇破了。
又是很長時間只見對面樹林間一通紛亂。其他三面城的報告也到了,南北城根這邊差不多,西城還是沒有動靜。
“郡丞你看。”黃藏一指對面樹林,有一群人剛剛散開,遠遠地似有一排人背對著城的方向跪在地上,每人身邊都站著一個持劍的士卒,只見邊上有個人抬手又快速放下,幾十把劍就參次不齊的揮了下去,接著又是一腳踹去。
“這是殺人立威。”史余面無表情的說,“看來下次攻擊就會比較激烈了,讓大家都打足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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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已經呈現出桔紅色,雲層中的太陽偶爾放射著血色的光華。
張楚軍再次列好了陣勢,這回比前兩回更加嚴整,已經不太看的出雜亂。持盾的人也有了調整,第一排木盾、第二排皮盾,後面雖然還是枝條盾,但都似乎抹了泥。鼓聲響起,大陣開始向前移動,雖然不如正規軍齊整,但也已經有六、七分彷佛。
“這次三百步就開始拋射。”史余臉上也有了凝重之色。
三百步,在城頭箭射而出的一瞬間,張楚軍的鼓聲突然一變,整齊的陣列一下散開,所有敵軍的兵卒都脫離了陣勢向前衝來,有盾的依舊舉著盾,無盾的則跑的飛快。這一來,箭的殺傷率立即就減少了,即使後幾次射擊有了改變,也沒有多大的好轉,而衝過來的敵軍在二百步左右撿起前番丟在地上的長梯,迅速的靠了過來。
“滾木礌石、推杆準備,湯鑊點火。”軍侯命令道。
轉瞬間,百十架長梯架上了城牆,張楚軍真正的攻城開始了。
而此時,太陽已經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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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烈的攻城。
城下,攻城者的屍體橫七豎八的鋪滿地面和半深的護城溝,但絡繹不絕的賊兵仍然螞蟻一樣的向上爬著。有的人手持劍矛,更多的人則持著一頭削尖並用火烤硬的木棒,呐喊著向上攀登。城頭一個推杆將一架高過垛口的雲梯推倒,梯上的人散花一般落下去。一鑊熱湯澆向另一架爬滿了人的長梯,慘叫聲不絕於耳。
然而,城外一百步的位置,上千的枝條盾掩護著上千的弓弩手,也在向城頭傾瀉箭矢,不時有城兵一探頭就被射中,所以城上也是血流滿地。負責把傷者拖下城頭的人來來往往,已死的人則直接推下城牆,時不時就有一隊兵士跑上城頭補充傷亡的力量。間或三、四名賊兵跳上城頭,端著木棒向城兵刺擊,馬上就有七八名城兵圍過去把上城者殺死。
史余冷眼看著這一幕,不時的發出一道道命令。
總體來說,攻上城頭的賊兵還不算多,但被城下弩手射殺的郡兵為數也不少,這不禁使他心中產生了一絲疑惑,照目前的攻城能力看,之前那兩次搞笑一般的攻擊組織難道是在做戲?
天色越來越黑,已經看不清賊兵的相貌,郡兵只是向著城下的黑影反擊著。對面一陣鉦鳴,賊兵潮水一樣退了下去。
史余松了口氣,看來今日挺過去了。
“燃起火把。”他一邊下令,一邊習慣性的向南北西三面城牆望去,雖然還要過一會才會有報告過來。忽然,他的目光在西城方向凝住了,一道已經不算濃黑的煙仍然在有氣無力的向上冒著。
“那是怎麽回事?”郡丞一指西城。
“估計是敵軍燒城門了吧。”黃藏也吃不準。
正好城下一匹馬穿城而過來到東門城樓下,馬上的軍卒跳下馬奔上城樓:“西城門戰報。”
“報來。”
“西門敵軍三千人攜雲梯攻城,有約千人帶了點燃的柴草向城門方向意圖燒門,柴草上都澆了脂膏。”軍卒的氣息尚不算均勻,“只是這些人距離城門尚有二、三十步即多被射倒,未及城門。因煙霧較大,西門軍侯恐郡丞擔心,特命前來告知。”
“西城方向其他攻城的敵軍如何?”
“其他兩千人雲梯攻城也被擊退,返回者僅有千人左右。”
“留下了兩千人?乾得好!”史余一擊掌。
“看起來,西門外的賊兵應該是最弱的一支,是否可將西城守軍調一部分過來?東城敵軍也留下了有一千多屍首,不過我等的守卒也傷亡了三、四百人。”黃藏建議。
“嗯……那就從西城調一千人過來加強東城, 不過……城內的後備士卒在偏西方向多屯駐五百,能快速支援西城,以防敵軍突然全力攻擊西城。”郡丞想了想,同意了軍侯的意見。
城上燃起了火把,火把下士卒們正在吃飯。張楚軍進攻的時間正好在晚食前,所以城上的士卒都還餓著呢。
史余和黃藏也在城樓內吃飯,剛吃了一半,忽聽對面又傳來的隆隆的戰鼓聲!
兩人都吃了一驚,立即奔出城樓。城頭的火把只能照出一百多步遠,天空多雲,一彎新月本來就不甚明亮,還時不時被雲層擋住。只見火把光照之外的黑暗中,拿著雲梯的張楚軍鬼魅一樣的又大批的衝了出來!
原來,這些反軍先悄悄的擺好陣勢摸到火把圈外,然後中軍一擂鼓就衝了出來,一下把守城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又一場艱苦的守城戰開始了,郡兵們都隻吃了個半飽,也只能丟開飯碗開始廝殺。
一個時辰後,反軍們又丟下七、八百屍體退了下去,活著的郡兵才趕緊吃完了剩下的一半飯。
“增加火把,打起精神,加強觀察。”黃藏嘶喊著。
“郡丞,要不要放些人下去,遇有敵軍潛入預先示警?”他轉頭對史余建議。
“不要了,不然出城的人都回不來。”史余想了想,搖頭,“這些賊人居然連夜攻城,這些反賊還真狡猾,知道利用火光下目力不能極遠的情形。”
半個時辰後,張楚軍再次發動了攻擊……
醜初(凌晨1點)。
張楚軍瘋了一樣,一直不斷地發動著新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