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周文紅著眼睛帶著十幾萬人氣勢洶洶的又來了。這回周文是真的急眼了,因為頭天晚上函谷關失守的消息終於報到了他跟前。
他一方面命令伍頹親自去函谷關方向,帶著後軍三萬人務必要將關城奪回來,並打通到陝縣和澠池的退路。另一方面憋足了氣力,今日一定要破關!他把一部分營帳拆成被單大的布塊,如果秦人再使出火牆阻隔戰術,就讓士卒披著濕透水的布單衝過去!
張楚軍在距城四百步列陣。第一陣是火力掩護陣,頭幾排是盾卒,手舉大盾作掩護;跟著是弩卒,走一段就向城頭拋射一批箭矢;再後面是床弩,每架床弩有五人持盾保護,“就算秦軍拋來火罐,也要先砸翻你等再說。”這是周文惡狠狠下的將令。
第二陣及其後各陣就是攻城卒了。
今日秦軍沒有再使出火牆術,大約是秦人的柴草用光了,這對周文是個好現象。第一陣前進中,秦人只是用傳統的床弩大箭射擊,雖然殺傷了一些張楚軍卒,但因為周文發了狠,第一陣足足有上萬人,所以隨著張楚軍的弩兵如雨的箭射向城頭,秦軍床弩很快就啞了火,這更鼓舞了周文。
當第一陣進到距城二百步,方陣停下並散開,露出床弩向城牆發射踏蹶箭。新關城本就不高,周文的踏蹶箭密度又大,攻城的士卒幾乎都不需要再架雲梯了。只是一輪踏蹶箭剛射過,城頭就冒出一批秦卒滾下擂石給砸斷了多半。
周文命令弩兵壓製城頭,床弩再射,又一批大箭狠狠地扎進了城牆。這回城頭秦卒為了躲箭都消失了,沒人再往下滾擂石,可這形狀怪異的城牆上靠近城頂有高低兩排箭窗,箭窗中又有人向外潑油丟火把,把踏蹶箭燒得像橫插在城牆上的火炬一樣。周文命令床弩這回先射箭窗,弩卒也同時向箭窗覆蓋壓製,總算箭窗裡也沒動靜了。
待城牆上的踏蹶箭燒的差不多了,又一輪床弩擊發,在城牆上重建起了踏蹶箭的梯道,不過這批踏蹶箭的密度顯然已經稀疏了很多。
張楚軍吼叫著開始爬城了,一架架雲梯在沒有踏蹶箭的位置立起,螞蟻一樣的士卒奮勇向上登著雲梯、踩著踏蹶箭向上攀爬。問題是這個城牆是曲折的,所有向上爬的士卒都遭遇了來自背後箭窗中的射擊,還由於城頭沒有女牆城垛,雲梯上端的掛鉤鉤不住城牆,所以當每一段城頭所設立長長的撞杆平推過來,一下就撞翻好幾架雲梯……
螞蟻般士卒向上爬,又螞蟻般的飛散掉落,一地的死傷翻滾,一牆的箭血橫飛,城牆上變成了垂直的地獄,呐喊聲,慘叫聲混雜成一團。
由於張楚軍卒在爬城,城下的掩護箭陣就失去了作用,沒有女牆的城頭也沒有秦卒冒頭,滾木從城下看不到的城頂遠端用撞杆推下來,擂石則是乘著木製的小平車被推過來然後翻下城頭,所以弩卒們失去了射擊的目標。向城牆上的箭窗射擊又怕射不準誤傷已經爬的比較高的自己人,所以射向城上的箭矢倒有大半飛過了城頭射空。
“讓第一批攻城者退回來休整,命令箭陣以號角為號,封鎖牆上箭窗,不管登城士卒,聞鼓則停。傳令第二批級之後的所有攻城卒,聽到號角聲時要伏於箭窗之下一丈,聽到鼓聲要快速登城。誰要在號角中處於箭窗高度,死傷無論。”周文嘶啞著嗓音下這命令,兩眼死死的盯著前方的關城。
金鉦響起,第一批攻城士卒退了回來,箭陣向城上和箭窗傾瀉著“箭力”,以免秦軍從背後射擊後退的士卒。
第一批攻擊者剛剛退到弩陣之後,鼓聲隆隆響起,第二批攻城士卒呐喊著衝了上去。
第一批攻城的萬人有近一成都交待在城下,回來的人當中又多有帶傷。周文視而不見,隻管向親衛發號施令,繼續攻城。
第二批攻城者所遭遇的與第一批基本相同,雖然在箭陣封鎖箭窗時他們似乎可以隻距城頭不到兩丈,箭陣一停上城的速度能快一倍,但箭窗不射箭相阻,城頭的滾木擂石可不受箭陣的影響,所以依舊很難上城。
實際上,周文的箭陣對箭窗內的秦卒傷害極微。每個箭窗內有一伍士卒,兩人在箭窗邊射擊,另外三人上弩,按胡亥所說的,箭窗內的弩都是臂張小弩,五十步可貫一層皮甲,所以上弩的速度極快,也便於狹小空間傳遞,幾乎可以保證窗邊兩人的連續射擊。
箭窗邊的兩人都掛著很奇特的甲胄,頭部防護從正面看極為類似歐洲的全包頭盔,以銅板製成,只在眼部留一個狹長的縫隙,但這個頭盔只有一半,就是個銅面具,目的是減輕重量,胸前則帶著一個木製的“兜肚”,與木盾的厚度差不多。箭窗內小外大,從張楚軍箭陣方向看是斜的,大部分箭矢根本射不進窗內,射進去的箭只要不是正好射在面具的眼部狹縫上,也不會造成什麽傷害。
“讓第二陣退回,第三陣用三曲士卒同時攻城,某要讓秦人射箭都射不過來。”周文下了新命令。
這次秦軍沒給他連續攻擊的機會了,順著城頭丟下一隻隻火罐,在城下的屍體和傷卒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城內的投石機同時發威,一隻隻火罐飛向張楚軍的箭陣,很快就將那些弩盾卒驅趕到了三百步之外。
城前遍地的火光,城下火中翻滾呼嚎的傷卒……這一切,讓第三批已經列陣的士卒心驚膽戰,提著雲梯的手很多都在發抖,甚至有人拿不穩另一隻手中的兵刃。
“士卒們、豪俠們,”周文看到士卒的心境被戰場的殘酷所動搖,立即登上戰車來到攻擊陣的前方,一面緩緩地來回行駛一面喊著:“暴秦的皇帝就在此關之後,暴秦的八百裡沃土也就在此關之後。打破此關,前方就是坦途,就是糧粟、良田、金與錢。打破此關,暴秦必亡,爾等和爾等家人的境況就會一改暴秦殘虐時的窘迫,過上富足舒適的新生活。”
他喊了幾遍之後住了車,又下了命令:“護軍列箭陣,鼓聲起時,有不前衝者立殺!先登者升兩級,賜金十鎰。弩陣軍掩護登城有功者同賞。”
先令“督戰隊”列於攻城軍及掩護箭陣軍的後部和兩側手持強弩對準他們,後以厚賞調動其積極性,此法對揭竿而起者屢試屢驗,準備攻城的那些士卒手穩了,目光堅定地變成了半兩錢的形狀。
弩陣重新進行了補充更替,盾卒數量大增。待城下的火勢處於漸漸熄滅的狀態時,盾弩卒們再次整齊堅毅的踏上了征程。
由於潼關是用預製模塊搭建的,使用了石灰黃土糯米汁,並預先乾透,所以其強度比夯土法現築之城要堅硬的多,此時經過兩輪進攻,踏蹶箭大多已經損壞和掉落,很多都是因為入牆不深被爬城者踩掉的。因此這批一萬人的攻城部隊所帶的雲梯數量也遠較前兩批人為多,加上攻城的人多到爬城時人擠人的程度,在這樣強大的攻城壓力下,關隘城頭不再是空無一人的狀態.
在攻城者向城牆行進中,城頭就出現了大批秦卒,或跪或坐,向進攻者遠程拋射箭矢。這時張楚軍的箭陣就發揮出了作用,不時有秦卒中箭,滾下城頭。秦人馬上就調來了盾兵,護在弩卒之前,雙方箭矢往來,對張楚軍的殺傷並不大,但確實也阻礙了他們衝鋒的速度。
隨著秦人的傷亡增加和張楚軍的靠近城牆根部,城頭的秦卒由於沒有常規城頭女牆城垛的遮蔽,終於退到了後面,城頭再次沒了人影。
見到此景,張楚軍戰鼓隆隆,士卒們靠上雲梯就開始快速爬升,整個關牆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幾乎把牆面都完全蓋住了。城上箭窗中開始射出利箭,城頭的推杆也在使勁把簡陋長梯充作的雲梯推翻,但爬城人數太多,有的雲梯自己都負擔不了一架梯上擠上了太多爬城的人而垮掉了,負擔得了的雲梯則變得沉重無比,導致很多推杆的力量不足以把雲梯推走。同樣由於人多,那些箭窗的射中率幾乎百分百了,可沒被射到要害的人頑強不息的還在往上爬。
號角聲起,爬到箭窗下面的人停止不動,沒有爬到的人繼續向上爬著。箭窗承受著張楚軍箭陣的封堵,城頭的滾木擂石不受箭陣影響的砸下來,把大量躲在箭窗之下的人砸下城去。但最終,當號角一停鼓聲再起,還是有十幾架屹立不倒雲梯上的人衝上了城頭!
張楚軍陣營中爆發出一片歡騰,戰鼓更加強烈的響起,城下沒有上城的士卒也更加奮力的向上攀登。
可惜,這種歡騰的局面並沒有持續多久,如果此時你貼在城牆下仰視,就會看到飛蝗似的銅箭鏃閃著金光在天空飛舞,接著就是一具一具的人體伴隨著橫飛的箭矢翻倒墜向城下。先登的十幾個點的十幾個人,有的被射翻在城頭,有的更是被幾支弩箭同時擊中的凶蠻力道直接帶飛。
推杆又出,倒在城頭的人無分死活,都被推了下來。
輪到城內的戰鼓聲大起了。隨著這一號令,城牆上兩排箭窗中同時連續丟出小油罐和火把,城下又成為火的煉獄。可惡的飛天火罐再次從城內升空砸向城外張楚軍箭陣。在盾弩卒們躲避和用盾去硬撼火團油罐時,一架架床弩在城頭又被向前推出到牆邊,蜂窩箭巢向張楚弩陣潑灑出密集得令人窒息的利箭。盾弩卒受著烈火的炙烤和箭雨的雙重打擊,又一次崩潰了。同時崩潰的還有攻城者,城下的火焰使城牆無法靠近,待在那裡只能被箭窗中的交叉箭網無死角的射成刺蝟。
待攻城卒退回後,有幾個剛探了個頭尚未及登城的士卒被叫到周文車前,詢問城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幾個士卒心有余悸的稟報說,城頂的寬度足有十多丈,城邊沒有女牆,可進深五丈就建有女牆。登城者一上去,就面對著裝置了箭巢的床弩,女牆後還有三層強弩等著他們,秦弩卒身後則是數排持矛帶劍的披甲重步兵……
“調下面五軍上來,補充盾弩卒,並待城下火熄繼續進攻。”周文揮手讓這些士卒退下,發布了新命令。
此時他眼睛也不紅了,話音中也沒有一絲殺氣,面色很平靜,可周圍的人卻在這沒有絲毫狂怒的表現中感受到了主將比爆發更可怕的沉寂,車旁的親衛立即撥馬回身向後去傳令。
周文的內心在顫抖,這個新關築建的如此詭異,就算是登上城頭也會面臨如此殘酷的搏殺局面……登城本就艱難,而登上城去,攻城的過程都不能說完成了一半,城頭的廝殺要比常規城牆上的爭奪艱巨幾倍……可是,秦人已經把自己的大軍困在了一條狹長的地域內,要麽攻下這個匍匐在眼前的烏龜殼,要麽打通函谷關退路,二者必得其一,否則秦人都無需進攻,餓也把這十幾萬人餓死了。
“床弩準備踏蹶箭。”他繼續沉靜的發布著命令。
“稟大將軍,踏蹶箭所剩無幾,只有三十幾支了。”親衛剛說出這句話,周文兩道凌厲的眼光就射了過來。
親衛給看得渾身發冷,但還是鼓足勇氣懦懦的繼續說道:“剛才全力攻城時輜重營就說了,這是最後一批踏蹶箭。自雒陽向西,就未再繳獲秦軍兵甲,攻擊雒陽時消耗就很大,攻打澠池和陝縣也都用了一些,這二日攻打此關,消耗更巨……”
周文擺擺手止住了親衛的解釋:“把現有的先用上,攻城軍多帶雲梯。”
“喏。”親衛如蒙大赦,立即去傳令了。
半個時辰後,城下的火焰漸漸熄滅,周文剛要命令攻擊,一個親衛來報:“將軍,後營製作了十架投石機和兩輛衝城車,已經送到。”
“攻城軍列陣衝鋒,纏住守城秦軍。另調千人盾卒掩護著,把投石機和衝城車都推上去。”
你城牆夠寬,但城門也會很厚?
“先用投石機全力砸關門,關門松動後用衝城車撞開。衝城車撞門時投石機向城上拋擲碎石,掃清城頭秦卒。”
周文軍中戰鼓聲起,補充後的新弩陣再次前行。一百步處,十幾架床弩推出,幾十條踏蹶箭分別射向關門兩側三十步處,搭出兩條梯道。弩陣隨即前行向梯道上方的城頭和箭窗進行封鎖射擊,以免秦卒毀去踏蹶箭。跟在弩陣後面的攻城軍一聲呐喊,蜂擁而上。
“二、三十條踏蹶箭?”章邯站在關門上方的箭樓內笑了,“好了,他們攻了多半日也真不嫌累,擋住他們,讓其回營休息吧。”
柴捆又來了。
這回柴捆不是投石機投出來的,是從城上直接推滾下來的,圍著城牆根壘出了一道“護城柴垛”,柴垛還不連續,兩垛柴草之間留有四五步寬的空間。柴垛上散發出一陣一陣清新的油香,就跟逗你玩兒似的還不點火,似乎在說:“你攻不攻?你攻不攻呢?”
攻,就要在兩堆大火之間架起雲梯,火焰的炙烤不說,那油煙子也能熏昏了你。不攻,後面護軍督戰可不是擺設……
周文大概也看出了攻城軍的進退兩難,戰鼓敲得山響。士卒們一聽鼓聲,那就攻吧,跳河一閉眼,怎麽都是個死,跟暴秦拚了!
章邯看到此景只能搖頭,非要找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城下的大火忽的一下燒了起來。熱力烘烤的,十步之內都無法近身,怎攻?停在原地就是城上箭窗的活靶子……
“也真難為了周文,估計是函谷關失守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這才不要命的攻關。”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箭樓門口響起。
“陛下。”章邯聞聲回頭,連忙施禮:“這麽危險的地方,陛下怎麽到這兒來?箭矢無眼,傷了陛下如何是好?”
“無妨,給卿看看朕的新裝備。”胡亥走過來,賣弄似的展示著一件絲質坎肩,“摸摸看,朕不罪卿。”
章邯遵詔伸手摸了摸,又撚了撚:“嵌了金絲的絲帛甲?”
“然也。”胡亥得意洋洋的一仰臉,“我稱之為金絲軟甲,費了少府好大的氣力才製成這麽一件,六百裡加急就給我送來了。這東西用細銅絲和絲帛,絲帛還不算太貴,細銅絲製作起來可極其費勁,不然我還想給郎中三衛每人配一件呢。少府試過,與厚皮甲的效能相當。”
章邯點點頭:“臣等在戰場上都披甲,所以倒也不需要這等物事,否則也可製備一件。價雖昂,還置辦的起一件兩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