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後妃的等級,除皇后外分為八等:夫人、妃、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當初名為羋月的宣太后入宮時,在宮中的品級就是八子,所以又有“羋八子”的稱呼。
芙蕖看著母親嚴肅的樣子有點兒發虛,再看到母親那種笑就更虛了,但對母親所說“用心思吸引”皇帝又有點抗拒。
“阿母,芙蕖只是喜歡現在的陛下,阿母要芙蕖誘引陛下,芙蕖做不來。芙蕖很喜歡這兩日的陛下,那麽可親,那麽有趣。但阿母要芙蕖帶著目的去接近和媚惑陛下,芙蕖不想。陛下說宮人年過二十歲就可放出宮,如果芙蕖不能討陛下喜愛,芙蕖到時候就出宮嫁人。”
燕媼撲哧一笑,用手指點了點芙蕖的鼻子,“你這娃兒,真是傻了。我們不是一般的宮人,我們是宮隸。就算皇帝說宮人二十歲就可出宮,那也是對選召進宮的那些宮人來說的。我們這樣的宮隸就和內侍一樣,除非皇帝下恩詔,否則一輩子都要老死宮中的。阿母知道說讓你想法成為皇帝的宮妃有點突然,你可以自己好好再想想。如果能做個八子或者哪怕是七子,再能為皇帝生下公子公主,你這一輩子就算有依靠了,阿母也就放心了。還有菡萏,等她下值的時候,阿母也要跟她說說。”
芙蕖對這個突然很熱心給皇帝當外姑(嶽母)的母親有點哭笑不得了,但同時也因為燕媼點破了那層窗戶紙,心裡不由得也躍躍欲試起來。自己和菡萏都是從小就伺候胡亥的,要是自己姊弟這麽貼身的侍女反而被別的狐媚子搶了先,還真有點沒面子啊。尤其想到如果把胡亥演示的那種扭著屁股拋媚眼的西域舞讓一個樂女舞出來,會不會很勾魂奪魄,會不會把皇帝勾走……
要不,勾引一下皇帝試試?
_
亥初(21點),胡亥準備睡覺了。
古人通常睡得都早。古諺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裡不睡,就要點燈熬油,燈油可是很貴的東西。古人到了天黑就只能睡,所以也就只能做些愛做的事情,然後後果就是一個一個的生娃。另外,古時城市內均有夜禁,即宵禁,宵禁時段在外面溜達,抓住了要打板子的。
亥初是二更天了,明兒還要早上趕路,這些天在得回大位後,這位數月前踏著破碎虛空而來的胡亥皇帝,把自己弄得精神挺緊張的,政事軍事昏君事,事事操心,現在覺得可以稍稍松口氣了。
不過臨去寢殿前,他碎碎叨叨的又想起件事,讓人把韓談叫來,讓他按照自己那匹馬的馬鐙馬鞍樣子也弄一套,“我明兒想騎馬的時候,你也騎馬帶著我的馬走,這樣你就不用滿地跑了。不然你在地上跑,我還真沒法騎那個馬。”
韓談為皇帝如此的體諒奴仆感動的當即就趴下了。然後,本不該他今晚在寢宮值夜的他,堅持要為皇帝值夜。弄得胡亥哭笑不得的說:“你要值夜,明天誰給我牽馬?真是欠罵。”這才讓韓談打消了為皇帝睡覺站崗的忠誠表現方式。
到了寢殿,燕媼已經備好了一個盛滿熱水的大木桶讓皇帝泡澡。胡亥這才想起昨天弄得太累了,兵車顛得骨頭疼,跟叔孫通扯淡扯到快子時,結果是根本沒泡澡沒換衣服就一頭栽到榻上直接就睡了,還是芙蕖在他睡著的時候給他換了身“睡衣”。
反正燕媼是胡亥的奶媽,所以眼前這位新胡亥雖然從精神角度沒吃過燕媼的奶,倒也不矯情,直接脫光就鑽進水中,舒坦啊。
他在桶裡泡著,菡萏和燕媼把他的頭髮打散,用了另一個小木桶掛在大桶沿上給他洗頭擦臉,拿大布擦頭髮。他才想起現代的長發美女洗了頭等頭髮乾就是個耗時間的事兒,這古代“美男”也同樣有這問題啊,早知道早點先把頭洗了。
水面上浮著一層綠葉和花瓣,花香和水汽融合在一起對他產生了點兒刺激作用。燈下看嬌娘比白日更勝十倍,這燈下別說看菡萏,看著燕媼這麽個熟女都……趕緊收攝心神。明朝時有兩大超級奶媽保姆,明熹宗的客氏和明憲宗的萬貴妃,留名千古。自己可不要在這個被自己篡改的歷史上,弄出個“秦二世的燕媼”這種奶媽緋聞。
聽著燕媼和菡萏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時總陛下陛下的稱呼,正好借這個話題轉移一下亂七八糟的不良思想。他先對燕媼說,以後沒有外臣的時候,咱這宮裡就當是個家,你是我奶母,哺育我長大,我要封汝為“育母”,你就還跟以前一樣,叫我小公子就可以啦,聽著更親。然後對菡萏說,你要願意叫公子就叫公子,或者叫主人也可以,反正別總陛下陛下的,除非有外臣在。你回頭跟芙蕖說一聲,也這樣叫。咱們三個都是燕媼的娃兒,你倆願意當姊叫我弟也沒啥不可以的。
這句話有點玩兒過了,燕媼和菡萏都瘋狂搖頭表示不敢,於是胡亥心滿意足的就聽燕媼和菡萏叫他小公子了。
一通鬧騰之後,換過睡衣的小公子在榻上披散著頭髮咬牙吧嗒嘴的睡著了,燕媼也回房去休息。菡萏在胡亥睡榻的旁側鋪了一領席,合衣躺下,備著皇帝隨時有什麽起夜喝水之類需要伺候的事情。殿內,門兩側站著兩個內侍,每個殿窗附近也有一個內侍。殿外則是郎中軍的郎士們警惕的巡視。然後……
一夜無話。
秦二世元年六月十八日。
卯時起床,梳洗更衣。今天要趕一天的路,出門前總要吃點兒東西。喝了一碗稠稠的粟米粥,稠到插隻箸都不倒。下飯菜是一塊鹹肉,倒是煮的軟爛。
皇帝清醒過來腦子又開始亂轉悠,讓趕來當值的韓談去找一套騎郎的皮甲穿在裡面,小爺怕死。皇帝的輿車太大了,六馬金根車。找一輛原來始皇帝後妃用的改造一番,四馬足夠了,弄得普通一點、低調一點。車廂不用太大,裡面能坐皇帝、能放個小幾案、還能坐個大臣聊天,就夠了。皇帝的袍服現在不穿,到藍田閱兵的時候再換,現在嘛,就穿騎郎皮甲,不顯山不露水的。
韓談對此番歸來的小皇帝層出不窮之奇思妙想已經折騰的麻木了,反正皇帝說啥就是啥,他也懶得再勸,估摸著這都是皇帝遊歷這幾個月弄出來的各種想法。
一個皇帝一個想法,始皇帝是威加海內、大氣磅礴,不但出巡大張旗鼓,而且還早早的昭告天下要走的道路。這等於是說,宵小們,放馬過來吧。二世皇帝呢?原來似乎也跟先皇帝差不多,也嚴肅理政、也效先皇帝東巡。
但這被人調包而複奪大位回返的皇帝,有點不同了。喜歡玩玩陰的,喜歡把殿內所有人都轟出去然後跟個別大臣說悄悄話。雖然很信得過自己都讓自己留下,但和以前的皇帝說啥都不怕別人聽已經完全不同了。
會玩兒陰謀的皇帝也算多了點兒政治智慧吧。然後就是低調,非常的低調,明明三公九卿的小朝議上,皇帝做了那麽多的決斷,而到大朝會上反而變成大臣上奏進諫、皇帝不耐煩的胡亂應允……這次藍田觀兵,皇帝估計又要很低調了。
韓談明顯的感覺到,隨著李斯和趙高被推倒,皇帝在三公九卿面前甚至比東巡前還自信,平時的樣子非常輕松自在。這兩天他也看到了皇帝的本性中的和善(當然這肯定只是在新版胡亥本性中的),所以也不再很畏懼皇帝。
當然了,作為貼身奴仆,韓談對皇帝一連串的低調出行舉動覺得有必要恭維一下,就開始對這皇帝開唱讚歌,什麽不滋擾地方、體現皇帝親民、體現皇帝愛兵……
胡亥撲哧一下差點把嘴裡的稠粥噴他一身:“本皇帝這麽低調的原因可不是你說的辣麽偉大,就是想弄簡單點兒,咱們走快點兒,今天盡量趕到。以後你要再這麽給我唱讚歌,信不信我把你舌頭割下來燉了?”
韓談驚慌的一捂嘴,臊眉搭眼的剛要一邊站崗去,皇帝又說話了:“讓人通知巴瀾,一會兒隨駕。不過不用跟到藍田,我把事情交代完他就自己回鹹陽,所以讓他帶上自己的馬或者軺車。”
辰初(7點),鹹陽宮外,一隊隊衛尉軍卒昂然而立,矛戈反射著初升的陽光形成兩列金色光陣,各色旗幟輕輕的在微風中飄動。在遠離宮門的隊列一端,一隊騎卒正在向遠方奔去,這是探查路徑的先鋒軍。衛尉軍一向隨從皇帝出巡,所有的軍卒都知道,在伴隨著一陣雄壯的號角之後,皇帝的金根輿會在郎中軍輕車和駿騎的伴隨下,緩緩地駛出。
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沒有號角之聲,只有一隊隊軍卒不斷行進。先是一百騎軍帶二百步卒前出,然後四輛輕車載十二名甲士由兩側各二十名騎郎伴隨駛出,跟著就是一輛不大的輜車,車前坐有三名中車府衛駕車,並由兩側各五十騎郎護衛,後面跟著另外十二甲士的四輛輕車及伴隨的六十名騎郎。輕車之後,後面跟上一百騎軍帶二百步卒。然後……就沒有了。
衛尉軍卒們心中暗暗嘀咕:這是皇帝出行了嗎?
數千人的大隊人馬拱衛著中心郎中軍的車馬,浩浩蕩蕩的向東方前進,開路的騎兵每隔五十步就有每側一伍駐馬立於道路兩側五十步外,馬上騎軍都持弩警惕的望著馳道兩邊。步卒先鋒抵達後則會有一什士卒接替一側的一伍騎兵,而騎卒則策馬跑向最前方繼續探查站崗,如此滾動向前。
這是在張良博浪沙刺秦之後,為加強皇帝出巡的防護而改革的護衛方式,因為沒有多少大力士能夠把大鐵錐丟出五十步(將近70米)之遙還能保證準確砸到皇帝的車上,何況皇帝輜車兩側還有各有兩輛輕車,輕車之外是一隊騎郎,騎郎之外還有兩排大盾步卒。
衛尉前出的五百騎兵交替滾動前行,構成了一個大隊前方超過十五裡(6.5公裡)的“清空帶”。如有任何可疑的異動,騎弩可將箭矢勁射而出,五十步內可貫穿兩層皮甲。相距五十步的兩伍騎兵可同時將十支箭交叉射向刺客,除非你是金庸古龍筆下妖化的劍客,否則那是完全躲不開的。大隊後面,十幾輛馬拉輜重車(一般輜重車都是牛拉)跟著四百騎兵列為幾十排、每排間距三十步左右行進,以防後部有刺客尾隨突擊。
路口,一個身背卷筒的驛卒正策馬轉向藍田方向,偶一回首遠遠地看到大隊旗幟招展和閃光的兵戈,知道這是皇帝出巡的隊伍,距第一什騎兵已經不足十裡,他不想與衛尉軍有什麽接觸,趕緊加了一鞭,飛馬遠遠地躲開了。
_
皇帝座車內。
胡亥斜靠在一堆塞滿了羊毛的軟墊上,下面墊著三層厚厚的羊毛氈,總算把顛簸的力道消減了不少,就這樣他還是覺得這坐車是受罪,心裡嘀咕著什麽時候給這車加上幾塊彈簧。
巴瀾跪坐在對面,恭謹的看著這個十二三歲的小皇帝。
巴瀾的恭謹,一方面來自於對“皇帝”這兩個字的天然敬畏,另一方面也是來自於這個少年皇帝這兩天做出了如此多的決策、還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的崇敬。
決策是否正確姑且不論,尤其山東未亂就先準備收縮戰線確保關中,這在彪悍的老秦人看來確實有點兒膽小。但巴瀾不能否認的是,這種做法真的很穩妥,保證了大秦的地域,也保住了大秦的元氣。然後呢,就如皇帝所說,大不了再來一次一統六國。而發罪己詔,為蒙氏舉辦祭禮,這種事情在一般帝王都會認為是有失顏面的事情,這個小皇帝做起來雲淡風輕的不以為意,讓巴瀾覺得少年皇帝胸有丘壑。
“巴瀾,我拿走了你的典客九卿之位,你作何感想啊?”胡亥懶洋洋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陛下,若非是臣辦事不力,那容臣妄測,陛下是要臣加強巴郡對外的守禦,尤其是加強江水峽口的防范?”巴瀾前天小朝議後一直就在思索皇帝罷其典客的原因。
從皇帝收縮防禦的整條線上看,太行一線有十萬北疆軍,一旦太行各陘口築關,單從軍事上說那就是一條鐵壁。關中的函谷關、武關和嶢關一旦整軍備戰,山東叛軍攻入關中也幾乎是夢想。蕭關外有北疆軍,雖然抽調十萬進入太行一線,仍有十五萬分布在九原和雲中一帶,北胡想要攻入蕭關基本很難。南部漢中和巴蜀是關中的後方,唯一的薄弱點就是江水峽口。如果山東的荊楚水軍沿江峽上溯,可從巴郡攻向漢中再入關中。
巴瀾雖然猜測這可能是主因,但內心中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因為江峽險峻,灘多水急,大兵舟溯江水而上很多時候需要兩岸拉纖而行。如果從巴郡放船而下攻擊荊楚倒是快捷,但溯江而上……那可非一般的艱難了。
“卿有心。”胡亥點點頭,“這確是原因之一。我任你為巴郡郡守假郡尉,軍政皆交汝手。”胡亥拿起案上的一卷布封的竹簡,“你一會去丞相府辦理任職。”
“臣謝陛下。”巴瀾恭恭敬敬的雙手接過竹簡。
“你既為巴氏,與皇貞母可有瓜葛?”皇貞母指巴清,即“寡婦清”,因始皇帝封其為“貞母”。
“陛下,清老為巴族翹楚,臣不敢妄與其連宗。臣為巴族人,但與清老並非族系。”
“哦?我還以為你是巴清族人。”胡亥有點小意外。
“漢中郡尉巴普是清老族人,為清老生前薦舉,臣無那個榮幸。先皇帝還是大王時滅魏,臣於巴郡應召從軍,因受族人推舉為屯長,編練後因帶軍稍微顯得還算得體,直授百將。大將軍信攻楚失利,臣收容潰卒千七,受大王直接封賞領一曲為軍侯,後隨大將軍翦攻楚因功越過校尉升任裨將。因臣少時曾讀書,天下一統後改任巴郡郡尉,於巴郡多次參與平山蠻之亂,也多與山蠻交涉往來,三年前為典客。”
“那你現在的爵位是……”
“臣為十三等爵中更。”
“原來卿也是我大秦的虎狼之將,朕理應敬之。”胡亥坐直了身軀。
“臣不敢,臣本即應為大秦效力。”
“巴瀾,你既曾與山蠻作戰,後也與諸蠻交涉,又任典客,想必對山蠻頗有了解。我任你為巴郡郡守,其意有三。”胡亥又垮下了身子。
“第一,如你所言,守禦江水峽口,堵住對關中的最後一個漏洞。沿江峽溯水而上殊為不易,但我們這麽想就是錯,因為敵手也會認定我們會如此想而利用之。兵者,出其不意而攻其不備。所以,我要你沿江峽設烽燧,於峽口屯兵。如果可能,在江峽窄處拉鐵鎖橫江。蜀郡卓氏不是冶鐵大家嗎,可以向其訂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