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樂女的眼神開始閃亮。舞出自己的魅力……勾引皇帝她們想,又不敢想。皇帝能把舞中靈魂之事說出來,就說明這樣的皇帝不是那麽好勾引的。但要在君臣大宴時能讓某些大臣記住自己,那也還是有機會脫離這種樂女生涯的。
樂府令想的則是皇帝剛剛說的故事性。如果用上古的故事來編排一些樂舞,那自己的差事不就更容易做了嗎?比如從《山海經》、從各國上古傳說中擷取一段故事進行編舞,這個眼界一下就開闊了。
想到此,樂府令興奮起來,向著皇帝大拜:“陛下給臣開竅了,臣誠意深謝陛下。”
“免禮免禮。”胡亥已經看到了樂女眼中的閃光和躍躍欲試的神情,此時聽到樂府令實心實意的向自己行禮,等於自己的話一下把樂府令和樂女都挑逗起來了,心情大快,頗有點得意洋洋了。
芙蕖有點傻了:“小公子啥時候這麽懂得樂舞的精粹了?”
她就是個小宮女,也不知道皇帝所說的樂舞精粹到底是不是精粹,不過樂府令都折服了,想必是精粹吧。轉念一想剛才西域舞時樂女眼神中的挑逗,心裡又開始不快。
正在此時,一個宮女輕輕走到她身邊,到換值的時候了。
芙蕖恨恨的向皇帝寢殿旁的自家小院走去不提。這壁廂皇帝還在和樂府令談論樂舞,並又一次提及要在群臣大宴上表演西域舞。
此時公子嬰想到這個肚皮舞剛才給自己帶來的震撼,還有……隱隱感覺不妥,於是發聲阻止:“陛下,臣以為,這個西域舞,太過魅惑。似今日陛下觀瞧之事,臣都認為不宜讓群臣知道,不然那些博士夫子,必然要說陛下沉迷聲色,勸諫不休。一方面影響陛下的聲譽,一方面也影響陛下的心情。臣還是覺得,陛下自在宮內觀賞即可。”
胡亥哈哈大笑:“不然不然,皇兄難道忘了?我就是要當昏君的,而且要讓所有人都繼續以為,朕依舊、仍然、一直,都是個大大的昏君。今日觀舞之事,皇兄,樂府令,你們要裝作有意無意的透露出去,讓天下人,尤其是山東故六國人,都認為朕是昏君。”
樂府令是個藝術家,不參與政事,皇帝說啥就是啥。兩個樂女聽皇帝這麽一說,雖然不知道皇帝為啥要讓天下人都認為他是昏君,但也知道,能說出這話的皇帝顯然不是昏君,不好勾引,所以心思轉向勾引大臣上面去了。公子嬰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不過這心裡面……
“好了,今日西域舞,朕心甚悅。”胡亥拍了拍手,對樂府令說:“朕賞也賞了,朕的想法也跟你們說了,你們就用心習練,編排人數多一些的西域舞。嗯,當然如果大宴,也不能只有這樣一個樂舞,所以其他的編排,你們自己去做,先退吧。對了,給朕拿幾個塤來。”
樂府令一幫人走後,公子嬰還是覺得,如果大秦皇帝公然做昏君……
“陛下,請諒臣的冒犯。臣知陛下是要放任六國遺族跳出來作亂,但由此給陛下的聲望帶來的損失……臣記得,太尉劫當初對陛下有意放棄山東之地首保關中時也說過,陛下之意雖是一種方法,但會傷及和打擊老秦人的信心,並可能會使關中老秦離心離德。”
“嗯,皇兄說的很有道理。”胡亥凝視著公子嬰:“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是否行事,唯有利弊權衡而已。我所用的方法,會有皇兄疑慮的問題出現,但如若不用此法,則遺族警惕,或不肯冒頭。”
“皇兄,我不過是借群臣之口,發了幾條看上去還比較像樣的詔令,就把李左車引出來刺駕了,如果我再變成英明神主,大秦隱含的禍患,何時能清理乾淨?我想,只要三公九卿和將軍們能夠一心維護大秦,我的名望又算什麽。”胡亥有些無奈。
“陛下的意思,臣自然明白。”公子嬰依舊心有疑慮,“但臣的心中,總還是不安穩。陛下春秋鼎盛,行如此昏君事,臣恐……”
他閉嘴不說了。
胡亥笑了:“皇兄怎麽不繼續說了?皇兄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要說,我當昏君上了癮,就怕哪天真的成為大昏君了。”
他長身而起,走下丹陛,“皇兄無須多慮,我不會不考慮祖宗基業和江山社稷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且不說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隻說天下乃贏姓之天下,乃老秦之天下,我也不能做真正的昏君。”
“只是,”他舔舔嘴唇,“我還是要說,當昏君的感覺,真是很令人向往啊。”
公子嬰徹底無言以對,憤憤的告辭:“陛下,若無它事,臣且告退。”
胡亥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皇兄慢走,我就不送了。上次大朝會已經過了十天,這陣子我總在外巡,皇兄傳詔,明日開一次大朝會吧。大朝會嘛,就是走個過場,現在也沒什麽需要百官討論的事情,但一些事情也要讓百官知道。”
“皇兄去給丞相去疾傳個話,讓他明日提出一議,即進行租賦統一核計,不再為宮中用度單征租賦,皇宮用度統一核計之後再行撥付即可。告訴他,我這麽做的目的是要把減少的宮中用度拿出一部分貼補回國庫支用,在大朝會上提出來,就是告知百官有這麽一回事,我會在百官面前既同意這樣做,又反對減少宮用,顯現昏君形象,具體如何做朝會後公卿朝議時再定。另外去廷尉府查問一下李由之弟李季是否在鹹陽,如在,明日朝會後公卿朝議時在殿外候駕。”
公子嬰一頓,宮中用度減少回補國庫,這皇帝哪兒昏了?恭敬地向上一揖,轉身走了。
公子嬰離殿之後,韓談悄悄地走上前來:“陛下,剛才樂女所演樂舞,臣以前見過。”
“哦?”胡亥有點意外,“你於何處見過?”
“臣是見過,不過臣沒什麽興趣,所以已經忘記了。”韓談一指旁邊的宮女:“還是海紅提及,以前先皇帝曾看過西域舞,表演之人還是陛下的母妃找來的樂女,也是西域胡姬。”
海紅也是胡亥在公子時期的貼身侍女,當初胡亥的四個侍女中,娥荑的因為已經超過20歲,前些日子按胡亥的要求被遣放出宮了,所剩三女裡,海紅是最漂亮的一個,也是最善解人意和體貼的一個。她是早年間秦國與三晉不斷征戰時被虜掠回來的趙女,所以她比其他幾個侍女要更懂事一些。
海紅這些時日看到了皇帝政事上大臣們的尊敬目光,私下裡對下人親和寬容,海紅雖然已經十六歲,比皇帝大了三歲,但心中卻對皇帝產生了因感激而帶來的一些說不清楚的感覺。
剛才她接替芙蕖上值時,西域舞已經跳完了,但兩名樂女在場,皇帝又和樂府令大談樂舞,她就乘皇帝走下丹陛和郎中令說話時,簡單問了一下韓談,然後就想起始皇帝曾經看過類似的樂舞,不過那時候她才十歲左右,剛入宮不久。韓談那時也才十幾歲,還在始皇帝身邊侍奉,尚未被指派給胡亥。
“那現在這個胡姬在哪裡呢?”胡亥知道“自己的”的母妃是襄戎國(今甘肅定西通渭縣)人,顯然這是母妃為了取悅始皇帝,而讓族人給找來的西域舞姬。
“陛下剛才與樂府令談到西域舞中的……呃,魅惑。”
韓談作為一個閹人,對這方面的事情是不看重的,使勁回憶了一下才說:“陛下母妃進獻的西域舞姬,那眼神的魅惑,比剛剛兩名樂女要強太多,所以每為先皇帝舞後必召幸。只是當時先皇帝已不想再有子嗣,所以此姬一直未孕。陛下不是已經把未育的先皇帝遺妃都安置到華陽宮了嗎,想必她也在華陽宮。”
史書中的秦二世把秦始皇沒有生育過的宮妃都給殉葬了,現在的胡亥在始皇陵封陵時連工匠都沒殉,自然不會再暴殄天物的把始皇帝遺妃給殉了。
“此姬叫什麽名字?在先皇帝宮中是否安分?”胡亥心裡不知起了什麽念頭。
“名字……臣一時想不起了。”韓談甩了甩頭,又轉頭問海紅:“你記得她的名字嗎?”
“陛下,海紅那時不過十歲,不過名字海紅倒是還記得。她的名字因是胡名,先皇帝覺得難記難讀,就賜名胡舞了。”海紅回答道。
韓談接著海紅的話頭:“胡舞因是胡姬,特別好舞,已到癡迷。雖然得先皇帝寵幸,賜封七子,但也未曾聽說她恃寵而驕。入宮時,不過十二、三歲的年齡,只是西域人身量較高,看上去有十五、六歲的身形。舞的確實比剛才樂女要流暢,尤其眼神……先皇帝看一次恩寵一次,可想多具,呃,魅惑了。”
“那麽當年除了先皇父,有什麽大臣知道這個胡姬的事情嗎?”
“沒有。此姬是襄戎國從西域買來的舞姬,以陛下母妃的名義進獻,後雖封七子,但也居於陛下母妃之宮左近,時常與陛下母妃相見。就算宮內,也只有胡舞自己宮中和陛下母妃宮中以及跟隨先皇帝較近的臣等這些人知曉。”
胡亥開始在心裡打小算盤:海紅是十六歲,十歲時的事情,那就是六年前。這個胡姬入宮十一、二歲,那現在也不過才十八或十九歲。想著想著,臉上就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一揮手,把殿內的其他宮人都轟了出去。
“韓談,”胡亥神神秘秘的笑著,“你去給我把這件事情辦了。你去給胡舞弄個‘亡故’啊或者什麽其他的由頭,然後帶回來,說是你找來的西域舞姬,送到樂府去教習那些樂女。”
“陛下不可,臣不過隨口一說。陛下,這可是先皇帝妃,名分上是陛下的母妃啊。”韓談害怕了,這要傳出去,自己非讓大臣以諂媚皇帝、惑亂人倫的名義給打死不可。
“什麽可不可的,現在這裡只有你和海紅,誰會傳出去?”胡亥一瞪眼。
韓談一看皇帝瞪眼,趕緊接詔:“臣,臣,臣領詔。”
“這就對了嘛,”胡亥松弛了一下面部肌肉群,“你既然知道怕,那就給我做的隱秘些。中間經手的那些人……嗯?”
韓談聽出這是殺人的節奏,皇帝這是要把中間環節涉及的人都殺掉啊。心一橫,誰讓自己的命攥在皇帝手中呢:“臣明白,臣一定做的不留痕跡。”
胡亥瞥了一眼海紅,海紅馬上說:“海紅什麽都沒聽到,海紅什麽都不會說。”
胡亥左看看海紅,右看看韓談,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們啊,都太機靈了,也都太死心眼了。”他停了停,“做這麽個事兒,哪兒有那麽麻煩,還殺人滅口的。”
他一指海紅:“你去把育母請來。”
海紅作為胡亥貼身侍女,自然知道育母是誰。
在等燕媼的時候,韓談看小皇帝似笑非笑的時不時就看他一眼,弄得他站在那裡渾身不自在。不過好在胡亥很快就笑著對他說了一句:“韓談,你很好。別那麽緊張,放松一點兒。”
這才覺得皇帝並沒有生什麽氣,倒有點像跟他開了個玩笑。只不過……皇帝還是要把先皇帝妃弄來這事兒,怕不是玩笑了。
燕媼和海紅一起從殿後轉了出來,“臣見過小公子。不知公子何事相喚?”
因為她是少府尚席丞,所以可以自稱為臣。
胡亥走到燕媼身前,點了點頭,稱了一聲“育母”。
燕媼雖是胡亥的乳母,但做尚席丞之前的身份卻是宮隸,而且就算現在有官職,也沒有他給燕媼行禮的規矩。胡亥點頭代替行禮,已經是有違禮教綱常的做法了,這也就是現在殿中只有貼身宮人的場合。
“我剛剛發了詔令,少府中與內宮相關的府令都分離出來,單獨成立尚宮府,規製上低於少府,由原永巷令欒桓為府令。欒桓升任,這永巷令就由育母來擔任了。我的后宮,還是交給育母才能放心啊。還有,朕已經為你正式詔封育母。”
燕媼從尚席丞升任永巷令也就是提升了一級,她自己倒是沒什麽特別感覺,但想到如果兩個女兒能夠被這個皇帝奶兒子收為妃子,自己任永巷令可以更好的照顧她們,還是比較高興的,再聽到皇帝正式給了育母的封號,這就意味著她已經得到了僅次於先皇帝遺妃的地位,皇帝在外臣面前也可以直接稱呼育母,是一個極大的榮耀,連忙俯身拜禮:“臣謝過陛下。”
胡亥立即上前把燕媼扶住:“育母不可行此大禮。現在有幾件事還要勞煩育母,一是欒桓沒有回來,育母可先去找永巷丞,把交接辦了。以後我的后宮,可都交給育母了。”
“還有,育母現在已經是秩二千石的官員,是讓我給育母在宮外賜宅呢,還是育母在宮內自己選一個大一點兒宮院居住?”胡亥用情真意切的神情看著燕媼。
“公子但請放心,公子的宮中事是家事,公子的家事本就是臣的份內事。至於官宅,臣還是在宮內選一個院子吧,臣若居宮外,還是不太放心菡萏和芙蕖,擔心他們侍候不好公子。”其實燕媼既已被封育母, 已經有資格在皇帝面前自稱“老身”,只是她才三十歲,還不想把自己叫的這麽老。
“嗯,育母不要屈了自己,居住的宮院也要符合永巷令二千石的身份才是。至於宮中事務,對育母我沒什麽不放心的,所以,還有另一件事需要育母操辦一下。”胡亥說到最後一句,有些神秘的放低了聲音。
“還請公子盡管吩咐。”燕媼看著胡亥,尤其這個近來對身邊人很和善的胡亥,就像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樣。瞧著他那副神秘的樣子,心裡不禁有些發笑。
“育母可曾記得胡舞?就是先皇帝七子,我母妃進獻的那個西域舞姬?”
“當然記得。”燕媼一聽,就知道胡亥要幹啥了。剛剛芙蕖下值回到住所時,燕媼看著她很有點兒嘟嘟著嘴不高興的樣子,就問了一句。結果芙蕖就說小公子看西域舞,那些樂女狐媚子勾引皇帝什麽的。
燕媼做了胡亥乳母,後來也就一直在胡亥的母妃身邊做事,是見過胡舞的。胡舞的西域舞中有類似肚皮舞這樣的類型,而肚皮舞本來脫胎於生育的儀式,所以必定有極強魅惑力,燕媼還記得大致是什麽樣子。
看到女兒不高興,燕媼又好氣又好笑,這還沒勾引到皇帝呢,先吃上醋了,這也怪自己,當初用樂女會先勾引皇帝來逗芙蕖,這小東西當真了。於是,她把芙蕖先批評了一番。皇帝以後不定有多少妃子呢,做妃子之一的要點就是不能吃醋,不然皇帝不搭理你了你就算沒進冷宮也在冷宮裡了。看看始皇帝有多少妃子?誰耐煩理睬一個不讓皇帝開心的妃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