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的中年人名叫公君勝,國字臉,濃眉大眼,看起來頗有書卷氣;梁高蟾在馬上顛來顛去,嘴唇乾裂,神色憔悴,也很是狼狽,滿臉的風塵;還有一名身材高大,腰掛長劍的武士,胡須硬朗,劍眉飛揚,看起來英氣勃勃。
公君勝回頭喊道:“梁兄,要不要休息下。”
梁高蟾神色堅定,“不用,就是死我們也要盡快趕到。”
不顧風塵,三馬繼續飛奔,公君勝指著高坡上的大槐樹,“快到客棧了。”
剛到客棧,三匹馬就累倒在地上,到了後院,見到一名神采少年,公君勝趕緊跪下,還未等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伏地痛哭,“聖上,先帝殯天了!”
看到公君勝跪在自己面前,口呼“聖上”,觧文隻覺得眼前是一片模糊。等清醒過來,環顧四周,眾人皆是戚戚然,卻對自己被稱作“聖上”毫無波瀾。
大宗護上前將公君勝扶了起來,“君勝,起來細說。”
公君勝指著高瘦的年輕人言道:“這位是護我前來的大俠賁孟。”
眾人看去,賁孟雙眸寒星,一看就有俠義風范,賁孟聲音朗朗,“諸位大人,督公對家父有救命之恩,我曾發誓,任他驅使,受其所托,保護將軍前來。”
公君勝又指著有些書呆子氣的梁高蟾介紹道:“這位是大學士梁興奴的大公子,他來投奔聖上,我們在路上相遇,便結伴前來。”
眾人盯著梁高蟾,想是梁興奴讓他來此,先和聖上親近,以便將來朝堂有個位置,心中微微有些鄙視,大宗師面帶嘲諷,“梁相倒是好手段啊。”
梁高蟾從眾人的眼神中讀懂了其中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滿,“諸位,在下來此,不是家父的意思,我來此不是攀龍附鳳,而是誓死追隨聖上。”
“哦!”沈保三隱隱覺得有些不妙,“梁相對你透露了什麽?”
梁高蟾搖頭,“家父沒有說什麽,不過他們討論了局勢,我覺得大事不妙,才來此陪同聖上,在下認為,聖上只有歷經苦難,才能成為一代明君。”
沈保三更是篤定梁興奴有所交代,怕璟文聽到什麽,對眾人言道:“我們進去說吧。”然後指著“母親”對璟文言道:“聖上,你應該有些話要說。”
見到眾人離去,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觧文問母親,“娘,這是怎麽回事?”
聽到觧文喊“娘”,“母親”眼淚突然滑落,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離開這個撫養了十八年的“兒子”了,她盼望這天,又怕這天到來。
見到“母親”垂首不語,觧文驚恐的問道:“難道你不是我娘?”
看到“母親”只是落淚,觧文知道這個做了自己十八年的“母親”也不是親娘,此時的他,如同失魂落魄,怔怔的立在庭院中,慌亂的不知所措。
“觧文!”耳邊傳來了“母親”輕柔的聲音,“我是你的奶媽!”
觧文很是慌亂,“你是誰?那我娘親那?”
“母親”擦了擦眼淚,“聖上,我沒有名字,我隻管撫養你。”
璟文突然感覺“母親”看待自己的眼神正變得敬畏,即使十八年的感情,也抵不過這“聖上”這二字的重壓,十八年的母愛,也無法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你會跟著我去中都嗎?”璟文隱隱有所預感。
“母親”咬著嘴唇,搖了搖頭,“防我乾政,只能離開你。”
璟文覺得渾身無力,“母親”趕緊上前,將觧文扶了起來,“去休息下吧。”
後堂眾,公君勝簡略的說了一下,“督公告知我先帝殯天的消息,我便前來,在客棧中被包圍,準備同歸於盡時,賁孟大俠前來,殺出血路,護我來此。”
大宗護問道:“賁孟大俠,聖上真的殯天了?”
賁孟回答的謹慎,“消息是督公親口說的,我沒親見大行之身,不敢妄言。”
聽得出賁孟的言辭不是江湖的豪邁,更多的是官府之人的穩重,成康節對老仆人言道:“明夫,你帶梁公子和大俠下去,安排飯菜住宿,讓他們安歇。”
看著二人離去,大宗護不快的言道:“糊塗啊你!甘將軍。”
見公君勝滿臉疑惑,沈保三出言點醒,“你怎知這個賁孟不是屈輔國派來的臥底?現在是非常時刻,聖上萬金之軀,不容任何閃失。”
公君勝笑道:“卑職親見他冒死作戰,設法幫我通過少習關。”
大宗護思慮片刻,“璟文不能出一點兒差錯,你和賁孟留下來吧。”
公君勝心中有些酸澀,提議道:“大宗護,現在是非常時刻,多方勢力較力,各方蠢蠢欲動,導致局勢不穩,聖上要返回中都,撫慰人心,安定天下!”
沈保三心中沒底,搖了搖頭,“局勢不穩,怎麽能置聖上於危地。”
“這是我冒死趕回來的原因。”甘將軍果決的言道,“先帝大行時,並沒有昭示天下太子是誰,一旦被璟榮搶先登基,我們就無力回天了。”
“不可以!”大宗護語氣堅決,“中都形勢不明,等先帝安排的人馬控制了中都後,我們才能趕回去,若是不能控制中都,璟文回去,怕是凶多吉少。”
甘將軍極力勸諫,“聖上回去,才能號召天下,凝聚人心,穩定局勢。”
大宗護冷峻的看著眾人,“二百年前,第三十九任帝駕崩,太子成佗著急趕回繼位,被亂兵所殺。前事之師,要引以為鑒,一定要沉住氣,寧可丟了皇位,也不能丟了性命,沒了皇位,可以搶回來,沒了性命,就一切成空了。聖上在去世前,定有安排,有中宰公道安和中帥公師都,龍武衛伏虎和大衛領段公達,控制中都不難,等形勢明朗的時候,我們陪同璟文返回中都。”
大宗護言道:“罕父黑,你去少陽山選址,我們馬上搬過去。”
隨著輕輕的腳步聲,璟文看到了老仆人端來一杯熱水。
看著眼前滿頭白發的老仆人,璟文有種莫名的信任,當他得知自己是皇帝,並沒有表現的絲毫驚訝,一切都是那麽氣定神閑,寵辱不驚。
“明父!”璟文看著眼前的老人,“我真是皇帝的兒子嗎?”
明父的目光堅定,“我比所有的人都確定,你是皇帝唯一的兒子。”
璟文看著眼前的老人,感覺他如此不同,“我的母親是誰?是什麽樣子?”
明父目露慈愛,“是個如煙的女子,美麗,善良,多情,卻又無奈。”
想象著母親,是《美人殤》中容貌豐美,舉止嫻雅,博學多才的藺化道;還是《五美緣》中心思縝密,精明能乾,心機決斷的盧音兒;或是《隔簾花影》中傾國傾城,天縱才華,極富靈氣的吳文君,璟文問道:“母親還活著嗎?”
明父神情黯然,“她活著,可她又死了,她活的不是她自己,失去了她的最愛,不過是在世間行屍走肉,成為別人的工具,為人所利用,為人所驅使罷了。”
璟文內心微顫,盯著老人,“明父,你也是工具嗎?”
明父不言,片刻後,才沉聲回道:“是的,我也是!”
璟文眼中充滿了憤恨,“那利用你,驅使你的人,活著是目的嗎?”
明父眼中閃過不屑,“他也是工具,他成了自己執念的工具。”
“唉……”璟文長長的歎息,眼淚落了下來,“我為什麽來這裡?”
明父不知如何回答璟文的這個問題,他看著杯中熱水的水汽冉冉升騰,眼前一片朦朧,凝思片刻後,才苦笑道:“你是所有人的目的,孩子!”
璟文盯著老人如同深淵的眼睛,似乎在尋求答案。
明父的心海中浮現出大祭司的身影,看著眼前的璟文,知道未來的道路是何等艱辛,“孩子,你承載著無數人的夢想、野心、信念、陰謀和希望!孩子,你已經不是你了,你不過是眾人眼中的名字罷了!”
“我不想做皇帝!”璟文勇敢的說出了心中所想,“我隻想做自己。”
明父緩緩的搖了搖頭,“你唯一不能做的就是你自己,你可以有千張面孔,但是唯獨不能有真實的面孔,真實的面孔會讓所有的人失望、恐慌和驚懼。”
璟文面露驚訝,“為什麽?我是皇帝,不能為所欲為嗎?”
明父的聲音不容置疑,“因為你是皇帝!很多人靠近你,依附你,為你奔走,為你效命,但也有很多人想推翻你,擊敗你,殺了你,這就是你將要走的路。”
似乎明白了什麽,壓抑籠罩一切,璟文站起身來,“我想出去走走。”
明父搖搖頭,“住處被嚴密警戒了,你不能再出去了。”
璟文無奈的苦笑,“原來做了皇帝,真的就不是我了。”